突圍與陷阱:酷兒理論視野中的《永久居留》研究
摘要:以身份政治為出發點的同性題材電影可以通過身體技術、男性氣質,以及對核心家庭批判的反擊、異性戀“神話”的解構等產生力量,以此來爭奪話語空間。但是這種身份政治是異性戀/同性戀的兩分對立社會秩序的延續,其突圍力量會因它的錯誤的預設立場和不穩定性落入新一輪同性影像的陷阱當中。
關鍵詞:酷兒理論﹔身份政治﹔同性戀﹔永久居留﹔香港電影
《永久居留》是香港導演雲翔獨立執導的第一部電影長片。影片在穿插導演對死亡與永生、親情與愛情的復雜思考中,講述了男主角雲海和林風之間的曲折的同性愛情故事,也因此獲得了普遍的贊譽。然而,影片中同性影像建構的可取與偏頗,值得我們關注、分析和思考。
一、身體的突圍與“落網”
輿論對男同性戀有幾種最為普遍的誤解,其中一種是外部輿論順應異性戀邏輯將男同性戀等同為“娘娘腔”。在同性題材電影裡,同性群體的身體經歷了一個從病態瘦削到普通勻稱,再到健壯的演變過程。這個演變過程是伴隨著同性群體逐漸的主體自信、同性戀解放運動的不斷開展和社會接納程度的提高而逐步鋪開的。《永久居留》是香港同性電影的身體以健壯形象出現的濫觴。
首先,雲海作為一名“加倍努力工作”至深夜,甚至連周末也加班的白領,卻仍然抽出時間,風雨無阻地“一星期健身六天”。其次,打泰拳和西洋拳是他的嗜好,他甚至打過黑拳以及斷了右肩骨。泰拳,即泰國拳術,是一項以力量與敏捷著稱的運動,攻擊力猛、殺傷力大,有立技“最強格斗技”之稱。而俗稱西洋拳的則是拳擊,既需要完善的技戰術,更需要強大的肌肉爆發力。雲海對健身技術、拳擊技術及游泳技術等運動技術的熟練運用,使得同性群體在影像中變成了熟練掌握身體技術的群體,將輿論對男同性戀的羸弱身體的偏見完全擊碎了。
“在雲翔的電影作品中,我們幾乎都能看見猶如古希臘時期那完美的雕塑般的裸體,但裸體不是情色,而是一種美好的事物。” ①這無疑是對影片前段的身體描寫的最好概括。然而,雲海客觀上的身體影像突破,卻由於他對於林風身體的過分迷戀、崇拜與聲索而“落網”了。導演對身體的特別執著,表現在鏡頭處處存在的赤裸身體,以及不必要的鏡頭內的脫衣動作。
一方面,“在任何一個社會裡,人體都受到極其嚴厲的權力的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他各種壓力、限制或義務。” ②“這種人體是被操縱、被塑造、被規訓的。它服從,配合……”③身體是話語在施展它對同性群體壓制權力時的一個重要因素。但是,這種話語越是壓制身體,身體就越是能夠獲得一種“明確的自我意識”,並促成身體本身的“成型和成熟”,成為反抗壓制權力的一種方法。身體作為突破點,顛覆了思維慣性對同性群體的偏見。但是,擁有“革命”力量的健壯身體在導演的一次次不適當的情色實踐中逐漸削弱了它們本來擁有的力量,逐漸使它們肉體化,淪為被窺淫的對象,成為“一次逃脫中的落網”。
二、男性氣質的認識窠臼
除了使用身體凸顯男性氣質來顛覆偏見外,導演還著重運用了汽車和啤酒(酒精)兩個物品。一是雲海擁有一台寶馬敞篷車,是“車痴”,追求的是一種完美地駕駛的“征服的快感”。汽車不僅是財富、身份和社會地位的體現,更是男性陽剛之氣的象征。二是啤酒(酒精)也是影片反復出現的物品,且通常是在雲海精神消極的情況下在場的,它運行的邏輯是:如果連酒精都不能麻醉他,使他解脫,那麼他所受的不幸將會是復雜、深重的,從反面顯示了他的男性氣質。
導演在用汽車和酒精體現男性氣質來反對刻板角色和“同質化”壓迫的同時,卻跌入了同樣的圈套,這些男性氣質的標志和象征變為一種突破的假象,陷入了另一個窠臼之中。因為他對汽車和酒精的偏愛,不是拓展一種可能性,而實際上是強調同性群體一定是也隻能是充滿陽剛之氣、男子漢氣概的,而這“無意中建立起新的教條和‘同質化’概念,壓抑了事物存在的多樣態特性及形形色色的‘內部歧異’。” ④
雲海稱自己“可能因為大了沒有拍拖,被人懷疑為同性戀,更加要像個男子漢,我自己也接受不了娘娘腔的男人”。在學拉丁舞的時候,他對“娘娘腔”拉丁舞老師的厭惡,以及在練習時想做男角的都表現了他對“娘娘腔”的排斥。這裡,輿論的另外一種誤解,即內部輿論為打破異性戀霸權將社群內客觀存在的所謂“娘娘腔”貶抑到邊緣位置,就浮現出來了。“其言外之意,就是‘娘娘腔’男生不夠‘男人’,以及喜歡‘娘娘腔’男生的男生不夠‘同性戀’,而這,無疑是異性戀性別觀念的延續。” ⑤
三、核心家庭及異性戀“神話”的終結
“核心家庭及其由家長的存在而建構起來的男女模式,是一個基本的工具” ⑥主流話語認為,同性群體“背叛”異性戀性向等同於對整個以繁衍為線索的文明和傳統進行了逆反。因而,它是在反異性戀的同時,也是反除異性戀以外,如以血緣關系作為主要聯系的親情等的。然而親情卻是本片其中一個貫穿線索。
一方面是雲海對奶奶的至親之情。雲海對生死的宏大命題思考既是從奶奶這裡發源的,也是將落腳點放在奶奶身上的。他小時候對奶奶體貼,工作后也每個月都回大陸探望奶奶(但仍然覺得自己回來探望得不夠多)。另一方面是雲海對整個家族的情感。他買下一棟專屬家族成員的獨棟別墅,並在每個房間的衣櫃裡都設計和定做了一副可當作棺材的衣櫃,希望“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不會走失走散,做孤魂野鬼”。雲海曾經十分希望並答應佐斯將自己葬在死海裡,但最后還是選擇與家人一起。
反觀核心家庭自身,影片隻分別給雲海父母各一個鏡頭草草帶過,雲海的父母更是不想撫養雲海,並且“連大學也不供我讀”。同時,雲海父母的關系是不融洽的,雲海的父親被雲海的母親“罵走了”。無獨有偶,雲海父親在臨走前還主動告訴他一個秘密——雲海的弟弟可能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根據葛爾•羅賓繪制的《性價值階層系統的評價內容》和《性價值階層系統的評價效果》,在雲海父母那裡,所謂“配偶的”“婚內的”“一夫一妻”的理想模型指標產生了斷裂,在異性戀主導的文化與歷史下形成的“好的性”階層,反而把自己打進了和同性群體一個范疇內的“有爭議的領域”——非婚的異性戀伴侶。再看雲海,幾十年來特別是林風離開的六年裡,他都隻愛他一人,人們對同性群體那種以“除了純粹的性接觸,沒有其他選擇的公式”的觀念被打破了。至此,核心家庭及異性戀的“神話”遭到徹底地解構。
四、身份政治的主體性及其搖擺
香港的同性電影所採取的敘事策略與同性戀解放運動的政治策略是類似的,它們沒有對產生出異性戀/同性戀兩分對立的更大的制度進行質疑和批判,而是在這個制度內重申和強化自己的身份,以取得一種抗衡的政治力量。本片也不例外。
影片中,雲海反復地建構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並要求林風在他自我的“現身”中“得到”一個同性戀身份,這樣雲海才能與他持續相愛。這種建構身份的方式對於雲海來說十分重要,其目的在於把自己邊緣化,使自己成為一個受害者的形象——不是我不愛你,而是你沒有成為同樣類型的人來愛我。他也提到“喜歡他們(娘娘腔)的男人,究竟算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呢?”因此,雲海實際上通過一種身份政治,反而強化了性制度下異性戀/同性戀的兩分社會秩序。
雲海在不正確的前提下還陷入了一種雙重的錯誤。他為了維護親情,他並沒有試圖採取任何措施來取得奶奶的“諒解”,相反,他主動順從了異性戀規范之中,怕奶奶在完全老人痴呆之前還沒有看見自己有女朋友,想滿足奶奶的心願,消解了自身身份政治。
在同類題材的香港電影中,到了《永久居留》這裡,同性群體終於第一次自發闡述自己的理論觀點,主動建構自己的身份政治。雲海將生物進化論和突變理論應用到同性群體上,認為因與眾不同而受到排斥和打壓的他們,為了生存將變得更加優秀從而蔓延出去成為主流。
但是,雲海在這個基礎上還認為“遲早人人都變成‘基’”。“存在著一種唯一理想的性行為方式的觀念,是絕大多數性思想體系的特點” ⑦,他的說法只是異性戀和同性戀在社會上誰更佔上風的說法。我們確實應該反對一種每個人都是正常的、異性戀的的觀點,與此同時,我們也同樣應該反對另一種觀點,即認為每個人都是“怪異的”、同性戀的,雖然前一組觀點得到了遠比后一組更具強迫性的權力的支持。因為在酷兒理論看來,性向無法得到確切的定義和分類,是一種不穩定的、流動的存在。
五、結語
香港導演雲翔的作品《永久居留》在對同性群體的關注和人文關懷,對同性影像建構的突圍等方面確有積極的貢獻。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要警惕其建構過程中許多似是而非的矛盾的陷阱。
注釋:
①溫明銳.基於后殖民視角:《游》的香港文化隱喻研究[J].電影評介,2015(06):24.
②③米歇爾•福柯著,劉北成、楊遠嬰譯.規訓與懲罰[M].上海:三聯書店,2003:155,154.
④⑤楊潔.酷兒理論與批評實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26,127.
⑥⑦葛爾•羅賓等著,李銀河譯.酷兒理論[M].北京:時事出版社,2000:250,35.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人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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