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的幕后推手"採訪錄 劇透吉卜力背后的故事

《龍貓》和《螢火虫之墓》上映時完全沒有觀眾去看?《紅豬》原本只是宮崎駿用來紓解心情的視頻?《懸崖上的金魚公主》是因吉卜力的生育高峰而誕生的作品?如果你是宮崎駿迷,一定會對上述問題好奇不已。近日,上海譯文出版社引進出版了《吉卜力的風》一書。該書是“宮崎駿的幕后推手”鈴木敏夫在接受日本著名音樂人涉谷陽一的採訪錄實錄。鈴木敏夫是宮崎駿和高畑勛兩位導演的制片人,也是兩位導演的工作室——吉卜力的董事長兼制片人。區別於一般作品,該書力求講述誰都沒看過的吉卜力背后的故事,形成了解宮崎駿、了解日本動畫大師、了解日本動畫制作業的“最真實的書”。
因為我的“質疑”,他把十五分鐘視頻做成了《紅豬》。
涉谷:據說《紅豬》這部作品原本也不是長篇電影,是打算在日本航空機內播放的二十分鐘視頻?
鈴木:是的,當時宮先生壓力大到快神經衰弱了。我建議他做個短篇的東西來紓解郁憤的心情,這時候他提出來想做的就是《紅豬》。當初這部作品連二十分鐘都沒有,隻有十五分鐘。《歲月的童話》結束后給大家放了兩個禮拜的假,這期間公司裡就剩我和宮先生兩個人。開頭的十五分鐘分鏡在這段時間完成了,打算用於飛機內部播放,而作品的目的是為了喚起人們的回憶。孩子們被海盜襲擊綁架,一頭豬出現救了他們——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這樣就有點莫名其妙了。我直截了當地問宮先生:“這家伙為什麼是頭豬?”宮先生說:“有什麼關系,我就是想畫豬!”可是整個公司裡就我們兩個人,又沒有其他人可以交流。宮先生可能也挺介意我說的話,不知不覺中就畫到吉娜登場的場面,這樣就變成了一部半長不短的作品。
說半長不短,因為作品從原來的十五分鐘變成了三四十分鐘,但制作費隻夠制作十五分鐘的,再延長下去就需要更多的資金。可是吉娜出場后故事開始變得有趣。我說:“宮先生,到這裡可以隱約看出一點他變成豬的原因。不過在電影中,這樣的情節要出現兩次左右才會變得更有趣啊。”宮先生那時候好像說:“別開玩笑了,一次就夠了。”結果加了很多東西進去后就變成一個多小時。於是某一天我終於忍不住提議:“宮先生,拋開資金和投資方的問題不談,這種半長不短的東西是沒法在飛機上播放的。不好意思,你能把它做成一部電影嗎?”宮先生驚訝地問我:“啊?做成一部電影要多長?”我說至少要八十或九十分鐘。……最終這部片子就變成大家現在看到的樣子。
走到這一步我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了,處於一個必須回收資本的立場。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是吉卜力的負責人了,必須要對公司負責。當時我去跟日本航空談,希望他們出資將這部短篇視頻拍成電影,結果在他們公司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日本航空之前從未投資過電影,甚至連可參考的公司條款都沒有。他們問我怎麼辦才好,我記得他們還要求我寫一份“最多要虧損多少錢”的報告,真的好有趣啊(笑),很像日本航空的行事作風。當時我被折騰得夠嗆。
涉谷:於是包括國內和海外電影在內,這部作品再次榮登票房冠軍。
鈴木:是的,理由有兩個,一是我們第一次做全國宣傳。我跟宮先生一起環游了全日本。去了十八個地方吧,選了很多誰都不會去的地方做宣傳。還有一個,當時我跟東寶的發行負責人西野(文男)從《龍貓》《螢火虫之墓》開始建立了良好的關系。當時《紅豬》的對手是斯皮爾伯格的《鐵鉤船長》。西野跟我說了一個秘訣。“就算是東寶的電影院,那時候也不像現在有好幾個影廳。隻要去小城市,播放外國片的電影院就隻有兩個場館。簡單地說,有一個大場館和一個小場館。吉卜力的電影被歸在外國片裡面。”他說,按照一般的做法,大的場館都會放《鐵鉤船長》,正常情況下《鐵鉤船長》會成為熱門電影,雖然對《紅豬》來說很抱歉,它的票房不會太好。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在關東地區很難操作,不過從北邊的北海道到南邊的九州,第一天讓大場館放《鐵鉤船長》好了,然后第二天倒過來就行!”於是我們就這麼干了。
做《幽靈公主》時,他像個新人導演
涉谷:談談1997年的《幽靈公主》吧。
鈴木:那時候宮先生馬上就到花甲了,我覺得做活動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因為連續做了幾部熱門的電影有一些積蓄,所以想嘗試做一部投資翻倍的作品,題材是打斗類。吉卜力的培訓制度從《歲月的童話》就開始了,我覺得到這個時候培養這些人的時機也成熟了。不過,如果要投入比以往多一倍的資金的話,即使創造出日本最高的票房紀錄還是會出現赤字。那麼到底要不要做呢?我是想做的。但是相關的各公司對吉卜力的作品第一次產生異議的,也是這部《幽靈公主》。這件事已經過了時效期,說出來無妨,當時以某公司為中心,各關聯企業聯合起來要到吉卜力來抗議。理由之一,在當時的日本電影界,打斗類的電影絕對紅不起來﹔第二,即使刷新最高票房紀錄還是會出現赤字,這種事實在是太愚蠢了,所以要減少預算﹔還有第三個理由,當時我們的競爭對手是《侏羅紀公園》。光看這些收集的資料冷靜判斷的話,這部作品百分之一百無法順利進行。但越是這樣我就越想挑戰一下。
涉谷:對鈴木先生來說,是心裡有勝算嗎?還是說只是想試試看?
鈴木:就是想試試看。
涉谷:(笑)作為制片人來說,這到底算好還是算壞?
鈴木:因為想做《幽靈公主》的人是我,宮先生也沒覺得非做不可,我還得去說服他,包括我剛才說的那三個理由(1、宮先生年紀大了,能做打斗這種大場面說不定是最后一次了﹔2、這次是培養新動畫人的好時機﹔3、這些年來吉卜力積累了一些資金,要燒錢得趁早)。順便說一件事,途中我說:“讓吉卜力就這樣華麗地謝幕吧!”結果宮先生反而說了句不像他會說的話。他小聲問我:“那,社會責任誰來承擔?”這其實就是答應我要做了吧。看宮先生《幽靈公主》時的訪談很有意思。無論哪個訪談他都會說:“我跟鈴木雖然所有的意見都是一致的,但唯獨在‘什麼時候解散吉卜力’這件事上意見一直相左。所以,我現在還是想讓吉卜力繼續下去。”
涉谷:您覺得如果繼續下去就會逐步衰落嗎?
鈴木:本來就是這樣,有開始就有結束。我不喜歡以那種搖搖欲墜的方式結束。你看宮先生當時馬上就要超過六十歲了。要說今后什麼樣的日子在等著他,肯定是風燭殘年吧。這是我不想看到的。趁著大家還年輕的時候說“再見”,這就是我當時想做的事,也是我的真心。所以我根本沒想到他之后還能那麼精力充沛地做到《起風了》。做《千與千尋的神隱》的時候也是。不過在我看來,宮先生最厲害的還是在做《幽靈公主》的時候。要說厲害在哪裡,那簡直就像新人導演干的事。雖說是奇幻作品,但是連在空中飛行都沒有,這等於是將自己的特長封印起來、封印了自己擅長的東西徒手去格斗。有人說《幽靈公主》是宮崎駿的集大成,這絕對不是真的,因為這部作品抱著一個過於龐大的主題,到最后都沒能完全解決——簡直就像新人導演一樣的制作手法。整部電影都飄蕩著一種躁動感,這絕不是一個成熟的編劇的做法。這種躁動感最后還將現場的觀眾都卷入其中。集大成的是《千與千尋的神隱》,那才都是他擅長的東西。這樣看來,《幽靈公主》真的是將很多新事物全都挑戰了一遍。
為了下象棋,他才用上電腦。
鈴木:他原本最討厭的是電腦。現在這事應該可以拿出來說了,我當年為了能讓吉卜力用上電腦可是煞費苦心。但是到文字處理機出來的階段他還挺喜歡用的。為什麼呢,因為最近的年輕人字寫得太丑,用文字處理機打出來的字就不用花精力去辨認了。所以他那時候對我說:“鈴木,這個文字處理機不錯。”但是某一天,我們用電腦做了個曲線的圖表,宮崎看了后說:“電腦做的不行,還是手繪的更容易理解!”還說:“鈴木,還是暫時禁止使用電腦吧。”
當時,很多公司都開始引進電腦,我們這裡的職工們當然也想要啊。我這時候就傷腦筋了,后來突然靈機一動!蘋果的筆記本電腦跟文字處理機外形不是相似嗎,於是我就大量購置放在書桌上。宮先生看到后問我:“鈴木,為什麼要這麼多文字處理機?”我回答說:“現在大家工作都要用文字處理機。”(笑)這件事可是有証據的。我們不是做了《側耳傾聽》嗎,是宮崎駿畫的分鏡。當中有個(主人公)小雯的母親用文字處理機打字的鏡頭,那其實是台蘋果的筆記本。
涉谷:哈哈哈哈。
鈴木:后來,因為種種原因必須要正式引進電腦。我當時非常糾結,絞盡腦汁想怎麼做才能得到宮先生的許可。某一天我想起一件事,宮先生喜歡下日本象棋,我就去買了日本象棋的軟件。他經常會來我這裡,每次他來我就切換到下日本象棋的畫面給他看。“鈴木,這個能下象棋?”“是啊,你要不要試試看?”我就讓他跟電腦下象棋。下完后他說:“還挺厲害的嘛。”我馬上接茬:“你喜歡的話,要不要買一台試試?”第二天我就在他桌上放了一台,然后他就沉迷於下象棋了。后來的某一天,他在我桌上放了一張留言條,上面寫著“我不會上當的!”(笑)肯定有人吹過耳邊風了。雖然看起來像個笑話但的確是真事。(記者 劉婷�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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