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揭發小說《屠場》的環境塑造
摘 要:美國新聞“扒糞運動”時期的黑幕揭發小說《屠場》,在美國新聞與文學史上影響重大,小說的成功很大因素在於其獨特的環境塑造,小說通過絕對客觀的環境描述,反映了轉型期美國社會矛盾的尖銳以及工業化下人的異化與人性的回歸。本文從三個角度試對小說環境進行分析。
關鍵詞:黑幕﹔《屠場》﹔小說環境
一、引 言
在20世紀美國文學與新聞史,常提及一部影響了一部法案通過與一個重要政府部門建立的文學作品,厄普頓•辛克萊的黑幕揭發小說《屠場》。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美國處於工業化沖刺階段,在辛迪加壟斷市場與金元政治下,社會福利、法治、道德與高速發展的經濟嚴重脫節,貧富差距巨大、腐敗、勞資糾紛、童工、造假等社會問題突出,為了治愈工業文明綜合症[1],尋求社會公正、要求社會改革的進步主義運動與思潮在美國興起。其中,20世紀頭十年前后,興起過一場新聞揭丑運動,也稱“扒糞運動”,這一時期盛行黑幕揭發報道和文學,1905年發表次年成書的《屠場》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部文學作品。作者以一個立陶宛移民大家庭,特別是這個家庭的核心,年輕夫婦尤吉斯和奧娜在芝加哥肉食廠的遭遇為主,一斑窺豹的反映了那個 “鍍金時代”,以及“美國夢”后的壟斷資本主義掠奪實質。
男主人公尤吉斯的妻子被工頭奸污,他因毆打工頭坐牢,妻子難產而死,兒子最后淹死在路邊水坑,經歷家破人亡、流浪殘疾、再次入獄等諸多苦難后最終投向社會主義懷抱。身屬社會黨的作者本來是想要頌揚社會主義信仰,結果讀者關心的卻是小說裡描述的惡劣食品生產環境,正如作者自己調侃的,他不小心擊中了讀者的胃。其中還包括美國總統,據說西奧多•羅斯福總統被小說惡心得把正吃的香腸扔出白宮窗外。可見,小說對環境的描寫多麼成功,成功到讓美國第一部食品安全法案順利通過,催生出今天大名鼎鼎的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還讓小說誕生后10年內美國牛肉業銷量萎靡不振。
小說環境描寫的成功,無疑建立於作者長達七周的肉食加工廠臥底體驗,那些依托親眼所見的生產環境描寫幾乎脫離了小說環境塑造范疇,讓讀者覺得細致真實的如同客觀的新聞調查報告。《屠場》作為黑幕揭發文學,與其他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差異也在於這種對現實環境的近乎新聞報道的照片式再現,可謂絕對客觀描述[2]。大概也因此,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前,美國文學界並不重視該作。《屠場》的環境塑造成功,絕不僅是因為其是現實的簡單摹本,對於成功的小說,情感、意蘊必蘊含於環境。
二、工業環境下異化的人
對資本主義壟斷帶來的種種社會矛盾的普遍憤怒,對工業化碾壓下的弱勢群體的同情,對資本主義生產與勞資關系的質疑批判,自故事開始就壓縮在對工人們惡劣生活環境的描述中,作者用帶著黑色幽默的口吻刻畫了被稱為“屠場后院”的勞工貧民窟,“路面一般要比兩側的房屋和木板人行道低幾英尺,沒有瀝青鋪——有高山、有峽谷、有河流、有溝壑,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孩子們就在這上面追打、滾爬、不時用手在泥漿裡翻攪”。最后,惡劣環境的描寫終結在一個大垃圾坑,“一群群的孩子散落在坑底,從早到晚翻找著他們想要的東西。有時,一些參觀罐頭廠的人會順便走過來見識一下這個大垃圾堆,他們會站在坑邊爭論這些孩子撿垃圾是自己吃還是用來喂雞。”在閱讀完種種可怕景象后,垃圾場的描寫,讓人不禁感慨,這些垃圾、孩子或人,都是工業基石下墊基的渣滓。
與荒涼惡劣的生存環境對比的是宏偉的工業生產環境。在靠近屠場區的火車上,一家人看到“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破敗、蕭條。田野已變得焦黃,一片荒蕪、雜亂的鏡像”,在“屠場后院”看到的還是“滿地的荒草掩蓋著無數的番茄罐頭盒”﹔但在街心仰望到的卻是“五六隻高聳的煙囪,好像頂到了天——上面濃煙滾滾、遮天蔽日。這濃煙仿佛從地心裡冒出來,人們似乎看到了那裡燃燒了千萬年的熊熊烈火。巨大的能量從裡邊噴發出來,勢不可擋”。
而在這巨大的工業生產中,人是渺小的,機械化的,“這裡的人們每天都在貧苦中掙扎,每天都有成批的人死去。他們就像那些龐大機器上的齒輪,一年到頭不停的運轉。有一天機器需要維護了,浴室那些破損到一定程度的齒輪就會被更換下來”。如同卓別林在電影《摩登時代》裡的表演,工業化生產下,人是機器的一部分,異化的人主動或被動的裹挾上工業生產的履帶,卷進機器的齒輪。而悲劇在於,被害者往往開始意識不到自己的毀滅開端,甚至感到榮幸,“尤吉斯多多少少有些自豪感”,“他不也是成了這屠場裡繁忙活動的一個參與者、一個龐大機器上的一個齒輪嗎?”
但是他們不幸的開始,作者在初次描述屠宰場的牛欄和棧橋時便暗示了。“你可能從來沒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牛。紅的、黑色、白的、黃的﹔老的、小的﹔碩大的公牛在怒吼,剛出生的小牛犢在哞哞叫,奶牛眼神溫順”,“一群群的牲畜被趕上一條條大約十五英尺寬的坡道,然后擁向一座座搞過畜欄的棧橋。棧橋上畜頭攢動,川流不息,爭先恐后奔向生命的重點。看的人嘖嘖稱奇,完全不覺得這是一條死亡之河”。牛欄裡各色牛,與棧橋上的牲畜,在讀者心中幻化為書中那一批批來自不同國家,成群結隊為夢想奔赴毀滅的移民勞工。老的、小的,怒吼的公牛,溫順的奶牛,不就是尤吉斯一家,累病而死的勤勞老父親、夭折在疾病與勞作中的孩子們、掙扎的男主人公、沒錢請醫生淒慘死去的妻子的幻化嗎?
作者也運用隱喻寄托了深刻情感。如果棧橋隱喻一條“死亡之河”,宰殺台上超負荷的勞作,則明白揭示“人是高速運轉的機器”。人是壞掉的零件,隨時可以替換,就像尤吉斯一家,因為病倒的愛爾蘭女人,工傷死亡的推車工而得到工作機會,他們是替代的新零件,也快被高速運轉的機械用壞消耗掉。這些可憐的人,社會底層的底層,不會得到同情與憐憫,“不管是否有游客在場,這台龐大的屠殺機器絕不會停止運轉。如同一場發生在地牢裡的恐怖謀殺,外面的世界悄無聲息,沒有人看得見、聽得見,更不會存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而作者用唾罵的詞眼,這些“毫無戒心的豬”﹔用冰冷的語句,“那些豬靠著自己的四肢力量沿著棧橋爬上去,然后在自身重量的帶動下經過一道道工序,最后把自己變成豬肉”恨鐵不成鋼似的表達著他對殘酷現實的憤怒,這憤怒源於深刻的同情。
殘酷的環境,異化的人,攪拌對未覺醒者的憐憫濃縮在尤吉斯的一句感慨裡:天啊,幸虧我不是一頭豬!
三、環境的二元意象
盡管多數時候小說環境的描寫都是為揭露批判服務的,但是有不少環境與景物卻有著二元意象。房子首當其沖,廣告上,“粉刷的光燦燦的,清新而明麗。紫顏色的屋頂,金色的屋檐,銀灰色的青碧,紅色的門窗”,有著精致雕花扶手的回廊,挂著蕾絲花邊窗帘的窗戶的房子,是“家,甜美的家”,對這虛擬的環境的描述象征著幸福的夢想。而對實際房子的描述,則象征美夢的破裂,“附近那種典型的低矮的框架房,根本談不上什麼建筑設計”,顏色搭配也不對,雖然粉刷一新,“地下室沒有任何間隔,四面灰牆,地面沒有經過任何處理”,“閣樓連地面都沒有,隻有幾根托梁,下面釘著木條和石膏板,也就是下面房間的天花板”。
房子,美好的房子,是“美國夢”的典型象征,自始至終,房子是噩夢也是美夢。老父親是為它死的,整個家都為它不斷犧牲。然而房子再破敗、房屋合同陷再令人痛苦,這還是一個家,是期盼的美夢。直到最后,主人公出獄,發現失去房子,妻子死亡,美夢和噩夢才一起破碎。
還有一處,閣樓,靠梯子出入,殘破不堪,“狗也不適合下崽”的老寡婦家的閣樓,妻子和第二個孩子死於此處,剩下的兒子淹死在附近路邊,這裡有什麼好留戀。但是,閣樓不僅是遮風避雨的地方,也象征著最后的殘存的家與親情,失去時,家就消亡了,親情也死亡。而離開的男主人公,沒有親情,沒有家庭的羈絆,卻最終只是流離失所,漂泊淪落。
小說中經常描述鄉村,開始是尤吉斯懷念的家鄉,森林中的小屋,后面是他流浪走過的美國鄉村。田野對立城市,美好對立不幸,不論家鄉還是美國,對比河流烏黑的城市,鄉村的環境是清新美麗的,人也是質朴的,在第一個走入的鄉間農舍,尤吉斯第一次獲得友好的對待。就像他與農夫的討論,作者用鄉村田野與城市的對比,象征傳統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的對立。傳統被工業文明攪碎,就像立陶宛的婚俗在美國變異,人們都來吃白食,加劇主人公的不幸。傳統就像家鄉的森林小屋,只是美好的記憶,回不去。
四、殘酷的環境,人性的回歸
殘酷的生存環境使得人性扭曲,親情淡漠,為了增加收入,大人恐嚇毆打孩子去工作,夫妻二人情感日漸冷漠,對大娘死去的殘疾兒子的冷漠,男主人公在沉重生存壓力下對家拖累自己的抱怨。農業社會是家庭為單位,血緣親情為紐帶的熟人社會,而工業社會,人生存的艱難,打破了家庭的和諧,冷漠親情。為了生存,家庭每個成員都是生存的工具,利益相關,從對老爹工作的無奈到對孩子工作的冷漠,就像《變形記》所反映,人性異化了。然而,作者也提出反思,脫離了家庭人就輕鬆幸福了嗎?那只是靈魂失去歸宿,航船失去燈塔而已,漂泊流浪的主人公即使短時間崛起,也最終因為缺乏心靈的歸宿,在酒精與揮霍中淪落,而他最后,再次遇到剩下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家人,渴望的只是原諒與回歸。這是人性的回歸。而在貧窮潦倒中,人性也有閃光處,主人公的婚禮上有吃白食的人,也有拿出自己僅有錢財隨份子的人,抵押了肉食店的老板,被幫助過的老寡婦,人性在他們身上得到回歸,正如書中所言“即使在這樣萬物凋零的冬天,希望還是會在人們心中萌芽”。
參考文獻:
[1] 張健.自由的邏輯:進步時代美國新聞業的轉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
[2] 肖華鋒.輿論監督與社會進步——美國黑幕揭發運動研究[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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