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克思與盧梭
2. 資產階級與現代迷信(2)
在培根看來,文藝復興也是從基督教中脫胎出來的,“人文學者”身上還帶著教士的影子,他們爭來爭去,爭的無非還是些抽象的概念:
大家都知道,自從基督教取得信仰,力量強大以來,絕大多數的才智之輩都投身於神學去了﹔最高的報酬都施於這個事業,各種各樣的幫助也都極其豐富地提供給這個事業﹔這種對於神學的專注主要地佔據了屬於我們西歐人士的那歷史的第三階段或時期培根把西方的“學術革命”分為三個歷史時期,即古希臘時期、古羅馬時期和他所處的文藝復興時期。這裡說的“第三階段或時期”指當時的文藝復興時期。﹔而就在此時文獻亦正開始興盛,宗教的爭論也正開始興起,這就又加強了這種情況。
為什麼神學和經院哲學有礙於人類理解力的發展?這就是因為它們把知識活動束縛在人的頭腦之中,它們依賴的工具是不可靠的想象、聯想和幻想,它們限制著人類的觀察能力,而對經驗的鄙視則阻礙了對自然的探索和了解:
人們認為,若與那種局於感官、限於物質的一些實驗和特殊的東西保持長久而密切的接觸,就有損於人心的尊嚴﹔特別是因為那些東西要搜求是費力的,要沉思是不值的,要講述是粗俗討厭的,要實踐是不夠曠放的,而其數目又是無限,其精微處又是過於纖細。這樣,對於經驗,且不說是予以放棄或處理不善,乃竟是以鄙視的態度而加以排斥﹔因而最后就走到了這樣一種地步:真正的道路不只是被放棄了,而竟是被鎖斷和堵絕了。
因此,培根要求將“想象力”與“理解力”分開,將頭腦與手的實踐、眼睛的觀察分開,同時將神學和經院哲學訴諸的“信仰”與解釋自然的科學知識分開:
因為要尊奉錯誤為神明,那是最大不過的禍患﹔而虛妄之易成為崇敬的對象,卻正是理解力的感疫性的一個弱點。而且現代一些人們正以極度的輕浮而深溺於這種虛妄,竟至企圖從《創世記》第一章上,從《約伯記》上,以及從聖書的其他部分上建立一個自然哲學的體系,這乃是“在活人中找死人”。正是這一點也使得對於這種體系的禁止和壓制成為更加重要,因為從這種不健康的人神糅合中,不僅會產生荒誕的哲學,而且還要產生邪門的宗教。因此,我們要平心靜氣,僅把那屬於信仰的東西交給信仰,那才是很恰當的。
所謂“把那屬於信仰的東西交給信仰”,其言外之意,當然就是“把那屬於科學的東西交給科學”。培根強調:不能用基督教信仰的思維方式研究或干涉自然科學,因為這是兩個根本不同的領域。實際上,培根先於康德涉及了信仰和科學的二元性問題,雖然他這裡的“信仰”還是傳統基督教的神啟宗教,而不是康德意義上的“道德法則”。
在培根之后,進一步論述了“想象力”與“理解力”之間的根本區別的就是盧梭。培根以神學和經院哲學為批判對象,盧梭則以人文學者和啟蒙主義為批判對象,盧梭尖銳地揭示出啟蒙思想中的幻想和神學因素,當然,也就是因為這種深刻而犀利的批判,盧梭把同時代的啟蒙者全都得罪遍了。
盧梭在《論科學與藝術的復興是否有助於使風俗日趨純朴》這篇文章中指出,歐洲和法國流行的科學與藝術,無非是建立在想象和幻想基礎上的觀念與語言的游戲,它與觀察和試驗相脫離,也與現實的生產活動相對立,這種科學與藝術越繁榮,文明也就越墮落。在歐洲,雖說上帝的權威被動搖了,但這不過是以無形的法則和觀念代替了有形的神,不過是將神學的統治轉變為形而上學的統治,而迷信依舊。
下面,我們就通過介紹這篇文章,來闡述盧梭的觀點。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魯迅)。盧梭10歲的時候,鐘表匠老爹也因為斗毆傷人而“跑路”了,他從此便成了真正的孤兒。沒有飯吃,怎麼辦?隻好去學手藝,日內瓦城裡的各種手藝他幾乎嘗試了一遍,而工匠師傅們對他的評價則基本相同:這個孩子蠢得活像一頭驢。
盧梭其實一點也不蠢,像一切天才那樣,他這株奇葩隻不過是開花比較晚而已,他少年時代所學的那些手藝,后來幾乎都派上了用場,特別是抄樂譜。盧梭一輩子全靠抄樂譜為生,他甚至是一個相當杰出的音樂家。當盧梭成了整個歐洲的思想明星之后,還是靠抄樂譜混飯吃,多少達官貴人、名媛淑女,就是為了一睹大思想家盧梭的風採,特意跑去請他抄樂譜。盧梭秉承了工匠世家的職業倫理,保質保量,一絲不苟。到了晚年,盧梭抄樂譜的手工費非常高,當然,他抄的樂譜也極其精美。盧梭一生都是靠手藝吃飯的勞動者。
但是,當偉大天才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時候,大家對他卻完全失去了耐心,而盧梭本人更是對學手藝這件事完全喪失了信心,於是,他被逼無奈,給自己想了一個招兒——他聽人家說,有一個地方是可以給錢管飯的,那就是天主教“聖靈收容院”。盧梭是一個異教徒(加爾文教徒),如果想重新歸化天主教,就有一個“靈魂培訓班”等著他,去上這個“思想學習班”,到那兒反省,就會得到錢。這樣,他為了吃飯,就這樣背叛了自己的宗教,不得不把“靈魂”給出賣了。
盧梭這個苦兒於是流浪到了南歐,進了撒丁王國的都靈聖靈收容院,出賣自己的靈魂,改奉天主教。盧梭在那裡洗心革面了三個月,但卻大失所望地出來了,因為反省班出來之后還是沒有工作﹔從“天國”裡出來,還是沒飯吃。出了“天國”的門,盧梭隻好又回到了“人間”,於是,他就不得不去法國一個專門“改造靈魂”的人那兒當助手,他原本以為這個人是個老太太,但是去了一看,卻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竟然是一個美少婦,這個美少婦就是華倫夫人。
那個時候,盧梭16歲,華倫夫人28歲,對無家可歸的盧梭來說,華倫夫人的家就成了他的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盧梭和華倫夫人一起住在法國的鄉間﹔在那裡,他成為大自然的觀察者、研究者(在大自然中旅行並收集標本,這是盧梭一生的最愛)﹔在那裡,他親眼目睹了法國社會發展過程中城鄉的急遽分化,從而開始深入思考“人類不平等”的問題﹔在那裡,他遠離了歐洲城市知識分子的夸夸其談和無聊論辯,遠離了那些“無用的知識”,從而堅定了這樣的信念:與勞動和手藝相比,一切以“人類靈魂”為說辭的營生都近乎欺騙。
奇葩總是很晚開花,盧梭成名其實也很晚。盧梭的出名,是由於他的一篇征文習作。1749年夏天,年近40歲的盧梭依然在法國城鄉間游蕩,默默無聞,而一個偶然的機遇,他看到了第戎科學院(屬於當時歐洲最富裕、文化最發達的勃艮第公國)的1749年度征文:《論科學與藝術的復興是否有助於使風俗日趨純朴》,這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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