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指點年輕電影人:我36歲才開張,你們急什麼?

《魔獸》在內地上映5天,票房超10億元,已超過該片在美國本土的票房,中國成為全球第一大電影票倉指日可待。但中國電影產業,是否存在“虛火”?中國要怎樣才能成為電影“強國”而不僅僅是“大國”?因為一次又一次的票房新紀錄出台,更因為李安的亮相,昨天的主題論壇“票房即將超美,成為老大還差幾件事?”,成為2016上海國際電影電視節人氣最火爆的論壇之一。同台論道的,還有內地導演徐崢、博納總裁於冬、騰訊副總裁孫忠懷等。
李安以他一貫不溫不火的口氣告訴大家,作為一名電影導演,“最重要的是你怎麼把自己的心交給觀眾,觀眾看了以后怎麼去做想象”﹔至於年輕電影人,他則建議要給自己時間,允許自己慢慢被孕育,“我36歲才開張,你們急什麼呢?”
電影要不要講故事?怎樣講好故事?
——“中國電影不會講故事”和“中國電影要向全世界講好中國故事”,成了近年來電影評論中最常出現的兩個聲音。對於導演來說,拍一部好電影,是否就意味著講一個好故事?怎樣才能把故事講好,吸引觀眾進入電影院?
李安:最重要是“有感而發”
其實我個人並不特別去想“怎麼講故事”這件事,故事對我而言只是一個載體,一個框架。我學戲劇出身,我更重視在一個素材裡面,如何去發現和利用戲劇的沖突性,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的沖突,這些沖突是跟我的生活有關聯的,我是有感而發的。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如果只是講故事,你會發現最后剪出來是空的,但沖突和情緒貫穿始終。所以故事說穿了,就是“開始-經過-結尾”三段式,只是當中怎麼起承轉合,以西方的經驗來說它會多轉幾次,取到引人入勝的效果。
我覺得講故事好像工作一樣,它是一個“技術”。我們說“藝術”,畢竟還是一個“術”,因為人生找不到什麼答案,“道可道非常道”,你一定要說出個所以然的話,不管是娛樂還是啟發大家,都需要一個故事。故事只是一個假象,最重要的是你怎麼把自己的心交給觀眾,你是不是誠信、正心、講實話,觀眾看了以后怎麼去做想象,你跟觀眾在電影院這麼一個黑暗空間裡做默默的溝通,我覺得這個對我來說才是最真誠可貴的。
徐崢:重要的是回到初心
我進入這個行業,是從演員做起的,這就是為什麼每拍完一部電影,我都很想回到劇場看戲,因為看戲的時候,能讓我回到最初的初心的部分。我拍電影跟其他導演不一樣,我是站在演員的、角色的這樣一個蠻主觀的立場上。這是我的一個問題,或是一個局限,但這同時讓我有一個視角進入到我想表達的故事。
中國電影產業存在虛火嗎?如何去泡沫化?
——當下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完全可用“日新月異”來形容。隨著一個又一個的票房新紀錄出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雄心勃勃地涌入這個行業。對他們,有哪些建議?
李安:不要讓他們長得太快
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們長得太快,不要拔苗助長。電影在中國是一個非常新的行業,熱錢進來了,大家求知欲望這麼高,我希望這只是一個黃金時代的開始,而不是已經達到高峰了。成長本身是需要孕育的,不管是外界的環境孕育,還是年輕人准許自己被自然孕育,不要太急功近利,很多事情不是一下就能成功的。
我36歲才開張(拍電影),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恩自己是一個晚熟的人,我的幼稚期比較長。我兒子也想做演員,我跟他說:你先把中文學好一點再說吧。我也用這句話跟大家共勉:現在醫藥這麼發達,我們可以活這麼長,急什麼呢?我現在61歲了,回想我爸爸61歲的時候,我覺得他好像什麼都懂了,但我自己到了這個年紀,就覺得我到七八十歲的時候還可以學習和工作,時間還長呢。
徐崢:“慢”需要全盤考慮
我拍第一部電影時38歲,比李安導演還要晚。我很直接的經驗是,比如我遇到一個好的執行導演,下次再找他合作時,發現人家已經做導演了﹔我遇到一個好的制片人,下次再找他,已經當制作公司老板了。這個行業裡的每個人,都在拼命地往更高級別的方向追求,但與此同時,我的確感覺到了這個行業人才的匱乏。我們工作室請了一個小伙伴天天看劇本,基本上100個劇本裡才能碰到一個好劇本。演員也是這樣……
我看到的年輕人也不是在拔苗助長,而是在瘋狂地學習,要用一兩年的時間速成人家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經驗。因為背后有資本大佬說趕緊拍啊,我們要業績!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需要一個全盤的策略:一方面要慢起來,另一方面,如果要快,該怎麼樣快,怎麼樣讓人才源源不斷。
中國電影要注意規避哪些陷阱?
——進了電影圈,都想當導演,徐崢所講每個人都在“往更高級別的方向追求”絕非個案。但在朝著“更高”追求的同時,為什麼“較低”的工作沒有獲得應有的重視?中國電影產業要想健康發展,要注意規避哪些陷阱?
李安:必須做好“筑基”的工作
第一個是搶錢的陷阱。現在拍電影跟風的現象已經很明顯了。但觀眾會產生審美疲勞,同樣的東西會看膩,如果他們從對某一類型片的厭倦,變成覺得看電影這個事情都不那麼重要的話,我們就會自食其果。畢竟,現在提供娛樂的方式太多了,觀眾不看電影,還可以去做其他的。
第二個就是明星的陷阱。大家都覺得隻要有大明星、大導演壓陣,就不愁票房,願意拿出制作費用中很大的一部分給他們。久而久之,造成各種分配不均,編劇、攝影、美工、道具的工作沒人願意用心去做了。我不是說大牌明星不重要,但作為電影人,我們自己心裡要有數,不要忽略我們應該做的努力,而把影片質量簡單地交給幾個明星。
我也注意到中美兩國電影從業人員的差距。我在美國拍片,做任何的細節都是一種享受和學習,我隻要把我的原則、我想要的東西講出來,錄音、調光、道具都可以直接貫徹下去,不需要我一個個地去盯,因為他們在這個領域內是最專業的、是受到尊敬的,他們不會覺得說我一定要當上導演。這是非常重要的建筑基業、基礎的東西,電影是一個整體的合作,我希望年輕人能好好學習基本功,不要看不起技術,因為各行各業都有專精的東西。我們需要做一些“筑基”的工作。
怎麼讓“中國故事”走向全世界?
——從早年的 《推手》、《喜宴》、《飲食男女》,到《臥虎藏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的電影都被視為“把東方故事講給西方人聽”的成功案例。但在李安個人看來,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把自己攤開給觀眾看”的過程。
李安:要滋潤他人,先要自己充實
我自小受的是保守的、講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東方式教育。后來到美國生活,被有強烈沖突的西方戲劇所吸引。東西方文化的沖擊首先發生在我本人身上,我不會說我是為了“東西方文化交流”來拍片,因為這對我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覺得一個人最重要的是面對自己,不管有幾億觀眾,最后還是得捫心自問,你自己想要什麼,讓你“點滴在心頭”的那點東西是什麼。我拍什麼片子,是商業的還是藝術的還是兩者兼備,這些都不是提前計劃好的。
我們東方民族有不同於西方的表達方式和邏輯、情懷,包括“大公”、“無私”、“天人合一”、“柔性永續”等等。我們還沒有找到一個出口來讓這些思想變成普及的世界語言。我覺得不要用掠奪市場的概念去做,而是要告訴世界,我們還能提供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我覺得這些東方式的思想、情懷,可以作為一個新的滋潤,提供給全世界。當然,首先,你的內心要非常充實﹔第二,你的講述方式是共通的。這樣大家可以買票獲得自己心裡需要的滋潤。這時,你走出中國,走向全世界,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記者 孫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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