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也很害怕，萬一槍手向我射擊，我知道后果是什麼。不過，我在現場，即使我受傷了，我也依然是一名攝影記者，我必須完成我的工作。”

這是布爾汗•奧茲別列茲的動人話語。

2月13日，第60屆世界新聞攝影大賽（荷賽）揭曉后，美聯社攝影師布爾汗•奧茲別列茲（Burhan Ozbilici）的名字迅速走紅網絡，由他拍攝的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遇刺的照片獲得年度圖片獎。這幅標題被翻譯為《土耳其暗殺》的圖片（下圖），其實是刺殺，恐怖就在明處，就在眼前。

《土耳其暗殺》 第60屆荷賽年度圖片 布爾汗•奧茲別列茲 攝

荷賽評委對其是否適合作為年度圖片原本有較大分歧，爭議目前仍未停止。有人認為，這張照片正體現了新聞報道最核心的價值﹔有人認為，這張照片在視覺上並無過人之處﹔有人認為評為年度圖片，會引發效仿者以自殺方式吸引媒體關注……最終，《土耳其暗殺》以新聞價值和圖片的形象價值取勝，拿到了大獎。

在現場，是優秀新聞圖片的必要條件

讓我們回到圖片反映的那個觸目驚心的現場。

2016年12月19日，“土耳其人眼中的俄羅斯”藝術展開幕式正在進行,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安德烈•卡爾洛夫來到麥克風前准備發表演講。在他身后潔白的牆面上，挂著一幅幅精美的俄羅斯風景攝影照，深色畫框，彩色照片，非常引人矚目。突然，幾聲槍響后，大使倒在地上。

奧茲別列茲當時恰巧就在新聞現場，比這個更重要的，是他在面對刺殺事件所展現的勇氣和鎮靜。他在前排拍下了行凶者的照片和現場的混亂場面，照片經他供職的美聯社發布后，全世界廣泛採用。

據美國時代周刊一篇文章介紹，當時有三位攝影師在現場進行了拍攝，卻隻有奧茲別列茲拍攝的照片被廣為流傳。除了這些照片被美聯社以最快速度發布以外，最重要的原因還在於照片本身。

首先，《土耳其暗殺》記錄了一個重要新聞事件。最近幾年，俄羅斯、敘利亞和土耳其之間，發生的故事太多太多，局勢波詭雲譎，令人目不暇接。槍擊者在射擊大使后的高喊，凸顯了俄羅斯與敘利亞局勢和反恐問題的高度關聯，這也提升了刺殺事件的新聞價值。

其次，《土耳其暗殺》更加真實地記錄了新聞現場。對比其他兩位攝影記者拍攝的兩幅圖片，《土耳其暗殺》中，西裝革履的凶手張大嘴巴，振臂高呼，右手握槍指向地面，左手食指高舉向上，在畫面中最為突出，倒地的大使位於畫面右側，眼鏡被甩到牆角。

凶手囂張舉止呈現的動，與大使仰面朝天的靜，形成了鮮明對比。身著西裝、手執武器的形象，原本屬於安保人員，然而穿著西裝搞刺殺，007也不過如此，非常態畫面所傳遞的情感，遠勝於文字描寫，給觀者留下的印象異常強烈。這正是《土耳其暗殺》被媒體廣泛傳播並獲得荷賽年度圖片的最重要因素。

法新社攝影師Hasim Kilic拍攝的現場照片

法新社攝影師Yavuz Alatan拍攝的現場照片

在現場，只是拍出好照片的必要條件。槍擊發生時，奧茲別列茲正在觀眾席前排，離槍手不過5米。假如他因為懼怕死亡而放下手中的相機，就會與好照片失之交臂。

后來，奧茲別列茲在接受採訪時講述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一切距離我隻有幾米遠，我沒有看到大使身邊有血跡，應該是背后中槍……過了幾秒鐘，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個人在我身前被射殺，一個生命在我眼前離去。”下意識按下的快門，成就了好照片。

圖片的價值更在於背后的深意

仔細觀察這幅圖片：頂天立地的三角形構圖，主體人物一手執槍，另一手呈舉起狀，畫面有張力，感情充沛，給人沖擊。讓人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畫，法國畫家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導人民》。

《自由引導人民》 法國 1830年 德拉克洛瓦 作

該油畫是為紀念1830年7月27日巴黎市民推翻波旁王朝的一次起義而作。畫面中，一手提槍、一手高擎三色旗的青年姑娘，是象征自由的女神。她正在召喚人民前進，推翻落后王朝。

相似的構圖，強烈的對比，帶來的沖擊力卻是相通的。如果說，《自由引導人民》是以浪漫主義為特色，通過油畫的藝術處理，來表現法國人民對自由的向往。那麼，《土耳其暗殺》則是以新聞紀實為手段，通過相機的真實記錄，控訴恐怖主義在當下的危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土耳其暗殺》也許會成為新聞攝影的經典之作，更在於背后的這層深意。

槍手行凶，大使倒地，場景令人震驚，但是畫面並沒有表現血腥場面，不會讓觀者產生不適，反而更能讓觀者感受到新聞的突發，並清醒地認識到凶手令人發指的罪行。

槍手放肆地表達著對俄羅斯介入敘利亞局勢的仇恨情緒，然而，從大使的鞋底可以看出，與凶手的西裝革履相比，大使未必屬於富裕階層，更不該成為槍口下的犧牲者。

《自由引導人民》中，女神的背后，是硝煙彌漫的戰場﹔女神的旁邊，有傷者，有亡者，更有奮不顧身的跟隨者，展現的是正義向邪惡宣戰的合力。《土耳其暗殺》中，槍手的背后，一幅幅表現俄羅斯人文自然的攝影作品，是土耳其人眼中真實美麗的世界﹔倒下的大使，正是為兩國人民的友誼而來，槍手代表的恐怖，同大使象征的友情與和平形成鮮明對比。

奧茲別列茲（右）在荷賽現場接受採訪。

真正觸動荷賽評委的，也許正是凶手表達的仇恨、戾氣同美好世界的強烈對比。評委Mary F. Calvert評價說，這張照片具有爆炸般的沖擊力，正反應了當下戾氣盛行的時代，也正代表了世界新聞攝影比賽年度圖片的核心。另一名評委João Silva也表示：“這張照片向我講述著發生在歐洲、美國、遠東、中東等地區的事情。這是一張仇恨的面孔。”

近些年，世界各地的恐怖主義活動不斷，尤其是中東和北非不同地區，因政權更迭、社會混亂等因素的共同作用，區域性恐怖組織活動不斷加劇。《土耳其暗殺》真實記錄了恐怖主義的凶殘，給人們帶來的思考也是多方位的。恐怖主義是人類的公敵，是全球性挑戰，應該致力於從政治、經濟等方面解決恐怖主義根源問題，實現標本兼治。

新媒體時代，新聞圖片依然有獨特魅力

由總部設在荷蘭的世界新聞攝影基金會主辦的荷賽，自1957年以來已舉辦60屆，並被認為是國際專業新聞攝影比賽中最具權威性的賽事。走過一個甲子，荷賽能夠受到全世界如此關注，也體現了荷賽評選對專業主義和新聞圖片本源的堅守。

比如，獲得第58屆荷賽體育單幅類金獎的《一步之遙》，成都商報85后攝影記者鮑泰良，在巴西世界杯決賽結束時，獨自來到看台區最高點，捕捉並記錄下梅西距離大力神杯一步之遙時的惆悵。

《一步之遙》 第58屆荷賽體育類單幅一等獎 鮑泰良 攝

又如，第59屆荷賽年度圖片《新生活的希望》，一名男子正將一名嬰兒送過匈牙利和塞爾維亞邊境為阻擋難民潮而立的鐵絲網，這個場景被澳大利亞攝影師瓦倫•理查森拍下，無聲控訴了難民危機給普通民眾生活帶來的痛苦。

《新生活的希望》 第59屆荷賽年度圖片 瓦倫•理查森 攝

這次，《土耳其暗殺》從參與評選的來自125個國家和地區 5034 名攝影師的80408張圖片中脫穎而出，也同樣具有獨特魅力。

兩個月后，奧茲別列茲將受邀到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參加頒獎典禮，《土耳其暗殺》將和本屆荷賽獲獎作品一道，在超過45個國家巡回展出。那時，更多的觀眾會近距離感受這幅年度圖片帶來的震撼和思考。

布爾汗•奧茲別列茲說：“我是一個記者，我必須站在那兒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因此中彈甚至身亡也無所謂。”這句話不禁讓人聯想到著名戰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那句名言：如果你拍的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

在現場，見証時代，記錄世相，永遠是記者的追求與使命，無論是傳統媒體時代，還是現在的新媒體時代。

（圖片來自網絡 本文由“研究事兒”公號與人民日報中央廚房·煮酒話媒工作室聯合出品）

撰稿/統籌：王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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