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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利的資本面前,“西游記”這個超級IP亂了

———從正在上映的電影《悟空傳》對原著的改編成敗說起

劉春
2017年08月04日10:04 |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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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逐利的資本面前,“西游記”這個超級IP亂了

正在上映的電影《悟空傳》,改編自被稱為“網絡小說第一書”的同名小說。原著自2001年出版以來,再版八次,累計銷售量近千萬冊。

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悟空傳》所依托的,都是“西游記”這個極具民族文化特色的超級大 IP。事實上,自1927年我國首部西游改編電影《盤絲洞》問世以來,每個時代的“西游”影視改編都方興未艾,契合著彼時的時代潮流和觀眾的情感結構,並且這股熱潮還將延續下去。本文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從電影《悟空傳》的成敗出發,探討在資本面前,西游題材的開發如何接續傳統。———編者的話

在這個“網絡小說第一書”電影化的過程裡,的確有一些細碎的閃光點。但它們無法彌補電影的致命傷:孫悟空的“心”是空的,電影中完全看不到孫悟空內在自我的掙扎與自省

2000年2月3日,曾雨大學畢業剛剛半年,回到江西老家擔任某網站的編輯,這一天他在新浪論壇注冊了一個用戶名。依照當時隨手翻到王勃《滕王閣詩》最后一句,“閣中帝子今何在? 檻外長江空自流”,曾雨同時注冊了兩個用戶名“今何在”與“空自流”。這個在單位裡覺得局促的青年,很顯然對這句詩頗有感慨。但是他大概沒有預見到,新興的互聯網論壇將為他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

兩個星期后,今何在選擇新浪的“金庸客棧”發表《悟空傳》第一章,這一刻他終於與內心的自我,以及精神上極為契合的同代人在新世紀匯合。

被譽為“網絡小說第一書”的《悟空傳》由此誕生,這個“第一”既指影響力、閱讀量,也代表眾多讀者對小說內容、架構和價值傾向的認可。2001年紙質版出版至今,《悟空傳》再版八次,累計銷量近千萬冊。今年夏天小說改編為同名電影上映,今何在參與編劇。影片上映已超過三周,盡管網絡評分持續走低,仍有望成為這個暑期檔票房最好的國產影片之一。

雖然取材於古典小說 《西游記》,小說《悟空傳》直接致敬的原典,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對青年文化影響甚廣的《大話西游》。不僅僅是《悟空傳》直接借用了《大話西游》 中至尊寶與紫霞的情節架構,更在於兩部作品都以孫悟空為主角重構西游,以孫悟空的命運深刻轉喻了青年一代在當時所面臨的歷史境遇。小說《悟空傳》與電影《大話西游》的敘事,都在“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的時間軸上不斷轉換,指向著一個分裂的、努力卻還尚未完成自我認知的孫悟空。

和《大話西游》相比,小說《悟空傳》更“燃”,孫悟空踏南天,碎靈霄,實踐了“我來過、我愛過,我戰斗過”的個體價值。小說封面上的宣傳語,也即小說中金蟬子(轉世為唐僧)的四句話廣為流傳:“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小說《悟空傳》在世紀之交取得的成功,在於准確地講述了80后一代的情感結構,迎合著這一代個體意識的覺醒。然而,從小說《悟空傳》到電影《悟空傳》,一個關鍵的變化是個體精神的稀釋。與原著相比,電影刪掉了白龍馬、唐僧、阿瑤等主要角色,王母、玉帝、如來、觀音組成的對立面被高度概念化,簡化為野心家上聖天尊和一架掌握人間命運的天機儀。孫悟空的反抗與成長變得低幼化,其主線是與上聖天尊女兒阿紫的情感糾纏﹔副線則有兩條:其一是作為轉世石猴命中注定的反抗,其二則是為花果山死去的村民復仇。電影似乎想照顧得面面俱到,但每條線索都缺乏合理的驅動,非常生硬地糾結在一起。

誠然,電影的一些細部頗為用心,例如金箍本是上天用來禁錮孫悟空的法寶,當金箍從死去成塵的阿紫身上,化為孫悟空金箍棒的花紋,所要掙脫的束縛成為了成長的印記。而齊天大聖中的“齊天”來自孫悟空帶領村民捉妖時的口號“齊心協力、天降甘霖”,“自我”似乎想突破個體的小情小愛,和更廣大的世界相遇。但是,這些細碎的閃光點,無法彌補電影的致命傷:孫悟空的“心”是空的,電影中完全看不到孫悟空內在自我的掙扎與自省,而這恰恰是從《大話西游》到小說《悟空傳》成功的關鍵所在。

面對網友批評的“今何在”如今何在? 今何在選擇親自登場,在豆瓣發表長篇的辯解,先是以粉絲對孫悟空的態度作比喻:“我們都愛孫悟空,贊他大鬧天宮,但他被壓在五行山下時,沒有一個人來救他。”在這個意義上,今何在直接挑明了 《悟空傳》 就是要票房:“很多朋友說悟空傳就該是文藝片,文藝我們也看。很感謝。但要理解文藝片是要賠錢的,所以就算我當導演,也不能拿投資商的錢去玩。”

今何在非常誠實的自辯,已經把電影《悟空傳》的意圖說得很明白,在IP電影大行其道的今天,電影《悟空傳》希望把小說《悟空傳》背后的粉絲經濟兌現。今何在顯然是希望,討論電影《悟空傳》,不能僅僅以電影批評的視角,同時也要有電影產業的眼光。

在《西游記之女兒國》定檔2018春節檔期、尚有不少西游題材影視劇仍在籌劃的當下,“西游”IP如何避免觀眾審美疲勞,電影《悟空傳》的成敗或可借鑒

以電影產業而論,《西游記》 始終是一個大IP。1927年我國首部西游改編電影 《盤絲洞》 問世即受廣泛追捧,90年來,每個時代的“西游”影視改編都方興未艾,契合著彼時的時代潮流和觀眾的情感結構。1941年中國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立意抗日救國反抗侵略﹔1961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大鬧天宮》 謳歌孫悟空的反抗精神﹔1986年電視劇版《西游記》呼應了改革開放初期各種探索的艱辛與堅定﹔1994年的《大話西游》深邃細膩地表達著青年一代當時正在進行的自我認知﹔2013年開始的《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將西游好萊塢化,師徒四人轉型為暗黑的伏魔人﹔2014年甄子丹、周潤發、郭富城版《大鬧天宮》則第一次以玉皇大帝為主人公,以天庭的視角將大鬧天宮視為鬧劇﹔2015年的《大聖歸來》喚醒已然頹喪的大聖心中的熱血,在青年觀眾中口碑爆棚,引發“自來水”現象……饒有意味的是,《大話西游》在今年重映,依然斬獲1.8億元票房,成為首部票房過億元的重映華語片。

迄今中國電影票房過10億元的17部影片中,改編自“西游”題材的就有《西游記之大鬧天宮》《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四部,此外《大聖歸來》也取得了逼近10億元的票房,足見這一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超級IP,在影視轉化中蘊含的巨大能量。這一IP聚集的觀眾,覆蓋面之廣,其他題材幾乎難望項背。

不過,這個IP觀影群體內部,實則有深深的罅隙。就孫悟空形象而言,這裡至少有兩條不同的脈絡:《大話西游》、小說《悟空傳》與《大聖歸來》是一條線,側重內在的對於孫悟空精神世界的探索,依賴故事與情懷﹔《大鬧天空》(2014版)、《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是另一條線,側重外在的資本收益與視覺效果,依賴大制作、大投資、明星演員、豪華班底、電影特效。

電影《悟空傳》以票房為目標,旗幟鮮明地接續到后者的脈絡上。電影上映后“原著黨”的不滿,正在於“原著黨”期待的是接續前者而非后者。事實上,從網文到影視劇,小說《悟空傳》的讀者並非天然是《悟空傳》的電影觀眾。當前者關注的青春情懷、個體奮斗以及對世界、人生意義的形而上思考,被改編為頗有“中二港漫風”的反抗、失敗、終極戰斗三段論,“原著黨”無疑會感到深深的背叛。

今天的票房就像西游中的成佛,作為市場的標准當然很重要﹔但是 《悟空傳》作為“網絡小說第一書”,就像《悟空傳》中的孫悟空一樣,生來就不是為了成佛。不得不說,電影《悟空傳》大幅刪減原著復雜情節、孫悟空造型歐美化、天機處似哈利波特魔法學校、天機儀的工業質感,以及孫悟空與阿紫牽強的感情戲,都很容易讓人出戲。與其千人一面,想當然地討好所謂90后、00后以及面目模糊的“大多數”觀眾,不如堅守自我將原著精神發揮極致。可惜疲於逐利的電影資本,容不得今天的今何在所厭棄的“文藝片”。在《西游記之女兒國》定檔2018春節檔期、尚有不少西游題材影視劇仍在籌劃的當下,“西游”IP如何避免被資本玩殘,如何避免觀眾審美疲勞,電影《悟空傳》的成敗或可借鑒。畢竟電影不同於一般的工業產品,前段時間中國票房的放緩增長已經說明市場對內容的看重。

以好萊塢大片為參照,近年來中國電影的確在技術、投資層面不斷攀升,中國的電影產業體系也日益完善,從電影大國到電影強國並非遙不可及。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刺客信條》 等外來IP在中國票房平平,而《魔獸世界》這類在中國市場收益頗豐的影片,成功的秘訣也並非是特效、制作,而是對目標觀眾情感結構的契合———游戲玩家試圖在影院重溫的不過是曾經的青春激情。如何更加細化、細致地滿足觀眾對佳片的需求,如何理解我們身處的時代,如何講述屬於這個時代的精神內核,如何在銀幕上展現歷史風雲激蕩中的個體及其命運,或許正是中國式大片需要思考的問題。

(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責編:趙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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