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環游記》的故事圍繞著一個墨西哥鄉村的小男孩米格展開。米格熱愛音樂，無比渴望証明自己的音樂才能，更希望自己像歌神德拉庫斯一樣成為偉大的音樂家。然而，米格的家族卻是整個墨西哥唯一不喜歡音樂的：由於他的曾曾祖父為了音樂拋棄妻女、遠走他鄉，曾曾祖母從此將音樂視為一種詛咒，並留下了祖訓，世代禁止族人再接觸音樂。

　　影片的開頭鮮活地刻畫了米格一家人的性格特征。通過米格家人和墨西哥大眾對於音樂的對立態度，第一幕樹立起了貫穿全片的核心沖突——是選擇音樂，還是選擇家庭？或許有人會認為《尋夢環游記》又是一個老調俗套的“追夢”故事，但皮克斯很快在第二幕給予了我們充分的驚喜：在亡靈節這一天，米格無意中闖入了死后的世界，眼前的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能看到周圍的亡靈，自身也成了獨一無二的、“活著”的亡靈。

　　不同於人們通常對死后世界恐怖淒涼的想象，皮克斯借助小男孩米格的視角展現了堪稱電影史上最色彩絢麗的死后世界。這裡燈火通明，整個世界籠罩著一層浪漫的紫色光芒，錯落林立的高樓帶給人時空交錯之感，簡直有如未來都市一般炫目迷人。在動畫電影中刻畫亡靈世界，放在好萊塢可謂是相當大膽的一次嘗試，要知道很多家長都會因為擔心孩子被嚇到而避而遠之。但皮克斯聰明地借助墨西哥人的世界觀，讓亡靈世界變成一片歡慶的海洋。片中的骷髏們並不可怖，反而盛裝打扮，結著伴暢笑歡談，這與之前墓地場景中活人們為逝去親人祭拜祈福時那肅穆、憂傷的氣氛形成了劇烈的反差。在經歷第一幕的壓抑過后，片中的亡靈世界反而比現實世界顯得更具生機和活力，使我們更容易對這一世界產生認同。

　　影片中另一個有趣的設定是，亡靈是靠生者的記憶所維系的，一旦生者的記憶消去，亡靈也將隨之消散，迎來“最終的死亡”。生命與死亡在這裡並不是以肉體為分界點，記憶才是﹔它承載了逝者在生者世界留下的精神印跡，是聯系兩個世界的橋梁。皮克斯抓住了人類相信亡靈鬼魂存在的共通內在邏輯。

　　《尋夢環游記》另一個值得夸耀的點在於它對墨西哥文化方方面面的精確把握。從影片開場那色彩鮮艷的墨西哥剪紙，到奶奶給米格做的傳統美食﹔從墨西哥人獨特的寬檐草帽，到各種樂器的運用和對墨西哥流行偶像的致敬，《尋夢環游記》完美還原了墨西哥的異域風情。

　　《尋夢環游記》的劇本節奏其實是極其精巧的，每一次沖突、每一個轉折都死死掐好了節拍表，非常善於調動人的情緒。但或許正是這種過於精巧，讓它在節奏上顯得有些近期迪士尼的味道，略顯匠氣。

　　邏輯的問題在影片中就顯得更加突出了。影片最核心的是“夢想vs家庭”沖突，實際上這兩者並不存在根本的矛盾。對於合家歡電影，讓人滿意的處理方式應該是一番歷程后主角找到協調兩者的方式。而《尋夢環游記》則完全將米格的音樂夢想投射到對偶像的崇拜上，尋夢之旅弱化為尋找偶像之旅﹔而影片中想傳達的“夢想vs家庭”，事實上被悄悄替換成了“成功vs家庭”。或許是為了戲劇張力，或許是為了讓兒童更容易理解，但這樣的簡化方式無疑在邏輯上缺乏現實代入感。加上影片中缺少米格對音樂的發自內心、非偶像崇拜式的熱愛的刻畫，這也讓米格並沒有獲得完整的心理蛻變。

　　某種意義上來說，《尋夢環游記》可以視為皮克斯中一部特別的作品。一方面，它代表了最好的皮克斯，充滿了黃金時期最優秀的創意和最精彩的視覺表現力，在今年好萊塢動畫電影普遍水准不高的情況下，依然成為今年奧斯卡最佳動畫電影的頭號熱門人選﹔另一方面，它也代表了最壞的皮克斯。我們可以看到在具體創意執行上，皮克斯已經逐漸被迪士尼同化了，那個天馬行空、處處標新立異的皮克斯或許已經慢慢在消失。

　　（作者系動畫學術趴副主編）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