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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工業差距在於人才培養 上海能否"彎道超車"

龔丹韻
2018年01月29日06:44 |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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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影視人才培養,上海能否“彎道超車”

影視產業是一套復雜的工業體系,上下游涉及的領域十分廣泛,問題錯綜復雜。但究其根本,還是人才問題。

上海在影視人才教育上是否已經有了足夠儲備?這些年做了哪些轉型?面向未來,能否實現成為全球影視制作中心之一的目標?由這些問題出發,記者重點探訪了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上海視覺藝術學院這兩所近年來創新頻頻的院校。或許在培養專業技術的高端人才上,我們確實具備了一定“彎道超車”的可能性。

培養一畢業就能用的“成品”

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坐落在上海大學延長校區內。這裡的一切都是為電影產業教育量身定做。

學院4樓的攝影課上,一名外國教師正在上課。但他口中的“攝影理論”和我們想象中不同。這名教師反復說,拍電影時作為掌機人,如果鏡頭裡的演員需要調整,最好不要直接和演員溝通,而是要和導演說。

樓下的特效化妝課上,一位模特正襟危坐,來自北美的化妝老師在他的臉上涂涂抹抹。課堂上,沒有什麼課本,就是全程直接演示如何把一名青年化妝成滿臉皺紋的老年。

同樣,在專業錄音室裡,一位教師正在對十幾名學生講授聲音設計。他說,好萊塢等北美的影視流程中,聲音設計被細分為好幾個工種,一個人一般隻需要負責其中一個,所以奧斯卡獎項也會對應幾個與聲音有關的獎。然而國內影視拍攝流程並非如此,負責聲音的人可能所有環節從頭到尾都要負責到底,跟著去片場錄音,跟著做后期,跟著盯進度,與此對應國內聲音相關的獎項一般隻設一個。

說到一半,他忽然當場拍了一下桌腳,發出“嘣”的聲音。他解釋,“在北美,假設需要拍桌聲,一切隻要標准化,錄一個拍桌聲就行。但是在國內,聲音師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說,一個人猶豫時、生氣時,拍桌的聲音其實不同。”說完,他又演示了兩個略有不同的拍桌聲。

他還告訴學生,一旦聲音數據經過壓縮、格式轉換后再提交到客戶手上,你心裡應該十分清楚,高頻、低頻中哪些信息必然會損失,最開始就不要設計這些信息。否則,客戶聽到的效果會與你最初設計的聲音大相徑庭。

很顯然,這裡的影視教學內容偏重實踐運用,所有課程都注重與當下的影視工業對接。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副院長劉海波說,他們想培養的是一畢業就能用的“成品”,而非隻重理論體系的“半成品”,畢業后還需在影視行業實踐一年半載。

這是一所不到5年的新學校,但也可以說是一所老牌院校:它引進了加拿大溫哥華電影學院的教學體系和師資力量,是目前唯一一所以北美師資、英語教學為主,以好萊塢電影工業規范為教學內容的中外合作高等教育學院。

通俗地說,它更像“電影學院版的EMBA”:學生隻讀一年,需要自付15萬元左右的學費,獲得的並非一紙學歷,而是實踐作業和技能証明。

因此,這裡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有剛畢業的年輕人,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有影視科班出身再來深造的,也有與原專業毫不相關但一心夢想轉型成為影視人才的。

由於學費不低,學生們特別珍惜教學時間。各種課程排得滿滿當當,從早學到晚,幾乎沒有寒暑假。而學院成立時喊出的口號,就是為中國影視產業輸送稀缺的“高端技術人才”。

按照北美工業標准來訓練

王祥禮是上海大學數字媒體技術專業的學生。臨近畢業時,他聽聞一些學長稱贊“溫影”,特別提到學院和國內的教育體系不太一樣,沒有太多書面論文,更為實用。於是他下決心報名“溫影”的聲音設計專業,再讀一年。

事實果真如此。比如一門課有20節,隻有第一節課老師會說一點理論框架。之后每節課,直接圍繞專項進行訓練,這兩節課學習環境聲,學完要求交一份環境聲作業﹔接下來兩節課學習音效,學完再要求交一份音效相關的作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做東西,每天做到十一二點,有時候還要通宵,但收獲很多。”王祥禮感嘆。

這裡的外國教師們大多在好萊塢和北美動畫片中擔任聲音監制,有豐富的行業經驗。由於採用“北美標准”,外教們上課時很注重專業性和標准化。比如環境聲,必須有16個軌道以上,前2軌怎麼鋪,某些頻段的音量必須達到多少分貝等,要符合一套規范。老師批改時也仔細,一份作業被拆分成好幾個單項一一打分,而不是“跟著感覺走”。

王祥禮說,如今在國內,聲音設計領域還沒有太多標准規范可言,有些人原本做音樂,后來轉行做音效,也有人完全“自學成才”,雖然他們都很有天賦與才華,但作品往往不夠規范。

這導致王祥禮一個班的學生,幾乎算得上是聲音設計領域的“稀缺人才”。幾乎未等畢業,全班打算留在國內找工作的學生們已經被業內最好的一批公司“搶走”,如騰訊游戲、專做BBC和美劇的錄音棚、索尼上海工作室等。

卜連鵬原本在西門子工作,然而他夢想成為一名電影人,於是工作沒多久,他就辭職來讀“溫影”的影視制作專業。

這是一個非常駁雜的專業,制片、導演、攝影、美術置景等等環節,無一不學。學生們一般6人為一組,平均每2個月需要拍攝一個視頻短片。每次,6個人輪流擔任不同崗位的工作,比如這一次你做導演、我做攝影,下一次我做導演、你做制片,盡量每個工種都能實踐一次。一個學期的拍攝任務量極大,一切按照北美工業體系來訓練。

卜連鵬自認為是班裡的優秀生,還未畢業時,他寫的劇本是被同學們拍攝最多的,視頻短片在國際和國內頻頻拿到獎項。於是畢業后,他真的投入影視行業,從助理、副導演做起。

然而一切並沒有一帆風順。他發現自己在“溫影”學到的是行業標准,一切職能分工清晰,如果參與中外合拍片,他可以很好地對接。但是國內影視行業,目前分工並沒有那麼明確和有效,有時候他得學會“妥協”與“含糊”。

片場缺乏優秀的專業工匠

負責教學設計的“溫影”副院長路易斯·卡蘭德來自北美,已經在上海待了近兩年。

一進辦公室,他就拿出一份文件。原來,他已請人把上海“文創50條”翻譯成英文,不僅仔細閱讀,還將與影視相關的條文用熒光筆做了標記,可見關注度之高。

路易斯說,“溫影”的教學模式,採用的仍然是北美的工業體系,因為他認為“好萊塢工業標准仍然是業內最好的標准”。如果說,和中國影視教學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特別強調故事”,所有的鏡頭語言、技術環節都是圍繞故事,更注重教學生怎樣說好一個故事,而中國有些院校的電影課程更側重教學生怎麼使用攝像機、怎麼運用剪輯軟件。

路易斯選擇來上海教學,是因為他看中上海在電影制作上的潛力。“相比中國其他城市有太多優勢:空氣相對好、交通相對好、高度國際化。作為金融中心,那就是發生故事的舞台。”

他說,目前的上海,影視行業的各環節還不夠集中。北美電影產業之所以發達,一個重要原因是影視產業的各個環節都在那裡高度集中,除了表演、攝影、導演,還有聲音設計、剪輯后期、化妝特效等等。北美的電影學院之所以名聞遐邇不僅僅因為師資,更因為周邊就有那麼多產業可供學生實踐。

劉海波也有類似的觀點。他一直強調,電影不僅是門藝術,更是一個工業體系,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讓一部電影品質急轉直下。而國內院校現在更側重培養演員、導演等,產業鏈的其他制作環節長期以來缺乏人才。

“中國影視產業既缺一批領軍人物,也缺優秀的產業人口。”劉海波說,我們缺少優秀的燈光師、化妝師、道具師,片場缺少專業的工匠。以至於尋找影視片裡的漏洞、穿幫鏡頭,評判作品的服化道是否“制作精良”,已經成為網友們津津樂道的談資。

劉海波粗算了一筆賬:2017年電影加電視劇(不包括網劇)大約有2000個劇組,需要約2000個導演、4000個副導演,平均按照200人一個劇組來算,就需要40萬人為劇組工作。而北京電影學院等專業影視院校,就算每年畢業1000人,10年不過1萬人,專業人才遠遠不夠。

中國電影井噴式發展,在10年間產量翻了5倍,但我們的專業人才教育卻遠遠沒有跟上。在全球高標准的影視產業中,並不隻有導演、攝影才需要專業素養,電工、木匠、化妝、道具同樣需要相當高的專業技能。專業化、細分化,是電影行業未來的重要特征。

因此,這也是上海可以“彎道超車”的地方。

師資力量不求所有,但求所用

位於鬆江大學城的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已經歷了幾輪“轉身”:

2013年,學校從原來的復旦大學獨立二級學院,轉為獨立建制的“上海視覺藝術學院”。2014年,被列入上海市高等教育綜合改革試點單位。2015年,入選QS世界大學學科排名,進入全球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科前100名。上升速度猶如火箭。

這裡的影視人才,並不是為電影產業量身定做,而是更為寬廣的“泛視聽”領域:與SMG 合辦了新媒體學院,培養電視廣播編導主持﹔與話劇藝術中心合辦了表演學院,培養話劇人才﹔ 今年初,又與燦星傳媒合辦了現代音樂學院……

令人驚訝的是,這裡70%以上的師資,來自於各個行業內的專家能手,屬於“外聘”,師資力量不求所有,但求所用。學院和專業設置基本按照產業需求打造。“產學研”一體化,可謂做到極致。

羅昌豪2016年就讀這裡的播音主持專業,他的老師們基本來自SMG的主持人。許多課程直接在演播室裡進行,主持人們也會刻意把一些欄目安排在學校,讓學生更多參與。

羅昌豪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曹可凡的現場錄制,就被震驚。“曹老師沒有刻意背台詞,臨場發揮特別好,一些名人典故信手拈來。”這打破了他“稿子提前寫好,主持基本靠背”的“陳見”。

到了大四,幾乎每個學生都會去電視台或者電台跟隨一位老師兼主持人一對一實習,實踐機會特別多,而老師們常常鼓勵大家去接觸新媒體。

於是羅昌豪就和同學一起錄了幾次短視頻,上傳到“抖音”之類的APP上,沒想到一共發了8個,最多的一個有90多萬人觀看。“畢竟不是每天直播,我已經很滿意了。”他說,在一眾短視頻的海洋裡,他們的視頻可能因專業感強脫穎而出。

未來,廣播編導主持未必人人要去電視台,但是輸送專業人才,讓整個行業文化產品的質量越來越好,這一點不會改變。

丁珊珊就讀於表演專業,如今簽約了賴聲川工作室。回憶起母校,她認為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大家踏踏實實學習,做演員而不是做明星”。為了排練一個片段,同學們晚上十一二點回寢室,早上5點又“出早功”練台詞,感覺“大學讀得特別累”。

剛畢業時,丁珊珊一度很迷茫,上海小劇場話劇相比其他城市機會多一點,但是話劇圈也不大,工作沒那麼好找。好在讀書時,學院與話劇藝術中心合辦,所以話劇演出的實習機會還是比較多。她曾經在賴聲川《暗戀桃花源》青年版新秀選拔賽中入選了一個角色,由此與賴聲川工作室結緣,后來簽約該工作室是“水到渠成”。

而丁珊珊自己不知道的是,賴聲川曾經對上海視覺藝術學院的話劇老師贊揚過:你們培養的話劇演員專業扎實,不錯。

緊跟時代

通向時尚與新媒體

2018年1月12日,上海視覺藝術學院與燦星傳媒跨界共建現代音樂學院。

聘任的教師名單可謂星光熠熠:歌手那英、音樂評論家金兆鈞、英國表演藝術認証協會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Ian Kellgren為首批“客座教授”﹔周冰倩、李泉等為首批“音樂大師課特聘導師”﹔方俊、Russell Ferguson、Phillip Chbeeb為首批“舞蹈大師課特聘導師”……

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副書記、副校長俞振偉表示,學院和專業設置一直追求與產業對接,與時俱進,打破學院派象牙塔的教學模式。比如說,傳統話劇系的匯報演出往往是《雷雨》《莎士比亞》等經典劇目。而這裡學生的匯報劇目往往是當紅選段如《夏洛特煩惱》。學生版的演出並不僅僅在校內匯報,也面向全體鬆江市民開放。每到演出時,學校1000多個座位的大劇場往往座無虛席,可以連演一周。

又比如,傳統的舞台美術,原先叫舞美專業,現在改名為舞台藝術與科技。因為當代的舞美不僅在於培養畫匠,還有人與系統的互動、與科技的互動。學硬件、懂系統、會操作,接觸當代裝置同樣重要。由於學院師資專兼職結合,專業轉型很快,馬上就能調整。

或許正是產學研結合緊、實踐機會多,畢業生中不乏文化產業的創業者。

陳美穎2013年就讀於廣播電視編導專業。她也是學校視頻節目工作室的第一任社長。她記得,2014年,工作室老師帶領一幫學生制作《創業新銳》這檔人物訪談欄目時,同學們還很稚嫩,尋找年輕的創業者而不得,大家從校門口的小店鋪,到自己日常消費的場所,問親戚、問朋友,四處打聽,花的全是笨功夫,結果制作出來的內容普遍浮於表面。還有同學因實在找不到採訪對象,跑去找老師哭訴,眼淚鼻涕一大把。工作室的經歷,大大鍛煉了學生的實踐和社會能力。

后來,加入工作室的同學不僅僅局限在本專業,但凡對視頻制作有興趣的學生,都可以參加。工作室由此逐漸形成規模,有些短片作品也在國內屢屢得獎。

畢業時,陳美穎拍攝的10分鐘短片《我的眼睛我的歌》,陸續收獲了8個獎。於是她想用這第一桶金,開一家文化傳媒公司,更好地帶領師弟師妹們把工作室“盤活”,“因為單純靠老師和學校非常困難,而學生一般沒有能力直接操作一個商業項目。”於是陳美穎在鬆江創業了。

她帶領工作室制作的一檔小欄目,與鬆江區公安局合作,在鬆江電視台播放,每集10分鐘。欄目不僅需要創意,還追求嚴謹,分很多模塊、信息,學生們經驗不足,容易犯小錯誤,她得在這個過程中擔任保駕護航的角色。如今,通過這個商業項目,參與其中的一二年級學生成長飛速,節目后來還獲得了一個中國公安系統的獎項。

有人曾在知乎上詢問:上海視覺藝術學院究竟是所怎樣的大學?

一位學校畢業生寫下長長的回答:

“國內外合作辦學比較多,就學習而言,商業合作比較多也有利,播音和電視台主持人拜師結對,學校常來明星大家都不當回事了,很多人來拍片子。校內活動每年也很多,尤其是上海大學生電視節,‘作死’全校的大型活動。但也因為老師商業思維嚴謹,所以機會很多,實習工作雲雲。

技術新、學校新、觀念新,所以那些一心一意要做畫家的同學請移步國美央美。我們緊跟時代步伐通向時尚與新媒體……”

記者手記

一切症結追溯到這個源頭:缺人才

我們的影視工業和全球的差距在哪裡?有人這樣指點:去看攝影棚。

北美的攝影棚裡,連燈光道具的電線都整潔干淨,而我們的攝影棚裡,除了鏡頭對准的地方,其他地方一片狼藉。這就是專業和不專業的區別。

崗位分工不清晰、產業鏈的各環節缺人才、各劇組的燈光師基本出自一個村……對爆炸式增長的中國影視行業來說,一切症結都可以追溯到這個源頭:缺人才。

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副院長劉海波把這個現象概括為:低端人才過剩、高端人才不足,影視教育急需供給側改革。

有人說,中國每年有2000多個劇組,但是好的電影導演可能不超過20個﹔ 好的劇組,可能不超過10個﹔而好的服裝師、燈光師、攝影師,轉來轉去也總是那麼幾個。

對上海來說,機遇正蘊藏在此。

為影視行業輸送專業人才、精英人才,對標國際生產體系和工業標准,這是未來上海可以發力的地方。

為此,幾年前,一批銳意創新、觀念新穎的影視類院校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即使是歷史傳統悠久的上海戲劇學院,也與阿裡影業、復星集團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籌備上戲阿裡電影學院,計劃開啟一種新的教學模式。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上海提出建設“影視制作中心”,對標全球,可謂對症下藥。

不過許多人以為,憑借上海的國際化優勢,承接國際電影產業轉移、國際合拍片等,“彎道超車”潛力很大。

但是,潛力僅僅只是潛力。

“中國通”路易斯做了一番對比:假設你在紐約大街拍戲,涉及消防、警察、醫療、法務等問題,一天之內就可以全部搞定,所有部門積極支援。對拍攝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就是成本,一天都等不起。

一座城市是否能成為真正的影視制作中心,看看各方資源支持的效率就能略知一二。所以,擁有“潛力”的上海在這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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