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翻譯員膠片修復師海報美工師 光影背后的電影人

他們是一群在幕后默默奉獻的電影人:膠片修復師,常年在散發著酸味的房間裡,讓老電影拂去歲月的塵埃重現大銀幕﹔ 電影字幕翻譯員,絞盡腦汁遣詞造句,助力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海報美工師,一筆一畫地描繪出鏡頭裡的精彩瞬間……他們用一雙雙粗糙卻溫暖的手,捧出了銀幕上的光影璀璨。讓我們走近他們,傾聽他們的心聲——
字幕翻譯員: 中國電影走出去,不能輸在字幕
為了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的“謝晉經典電影回顧展”,張國輝在5月一口氣翻譯了三部謝晉導演的影片:《芙蓉鎮》《牧馬人》和《女籃五號》,順帶還修改校對了《天雲山傳奇》。除了吃飯、睡覺、送女兒上學,他幾乎所有時間都坐在書桌前對著電腦,不時埋首於厚厚的詞典中,隻為尋找一個合適的字眼。
張國輝是“80后”,從香港中文大學翻譯學碩士畢業后,他來到上海海事大學任教,並開設了“影視翻譯”課程。2016年,他放棄教職成了自由職業者,專注於影視翻譯。迄今,他已翻譯完成了400多集電視劇、10多部電影的字幕。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電影走向國際電影節和海外市場,但字幕翻譯往往十分“粗暴”,翻譯人員整體專業水平也不盡如人意。張國輝希望能用自己的專業能力搭建起中國電影進軍世界的橋梁。他說:“中國電影走出去,不能輸在字幕上。”
每個角色
都要“說自己的話”
字幕翻譯是一項寂寞的工作,張國輝卻樂在其中。在他看來,一句對白可以譯成無數個版本,關鍵在於選擇最適合的版本。他享受這種選擇的可能性,也願意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
比起“直譯”,張國輝更傾向於“意譯”。他認為,形式和詞匯不是重點,意思才是。《芙蓉鎮》裡,桂桂有一句對白:“你不要以為我是老鼠膽子”。張國輝翻譯時,用“野鴨子”代替了“老鼠”。因為在英語中,“野鴨子”才是“膽小懦弱”的象征。張國輝堅持:字幕翻譯不是要把外國觀眾拉進中文語境,而是將中國電影中的信息准確“歸化”到目標觀眾習慣的表達中,讓他們更好地理解影片的內容。
字幕翻譯有一條重要的准則是“簡要”。一句精煉的中文,翻成英文容易冗長,屏幕上放不下,觀眾看著也累。還有一條准則是“口語化”,盡量避免大詞和復句。在翻譯《芙蓉鎮》中李國香舅舅的對白時,張國輝卻打破了這些准則,長句、復句和大詞都用上了,因為這恰好能表現角色身為縣委書記的“架子”和“官腔”。他說,無論角色大小,翻譯誰就得像誰,每個角色都要“說自己的話”。除了保留角色的個性和語氣,他還十分注重“潛台詞”。《芙蓉鎮》裡有不少潛台詞,極大地增加了翻譯的難度,但張國輝喜歡這樣的挑戰:“我必須花更多時間去理解,更加謹慎地去翻譯。不能少一點,也不能多一點。”
比起《芙蓉鎮》,《牧馬人》和《女籃五號》翻譯起來相對容易,但張國輝也絲毫不敢馬虎。《牧馬人》裡有一段《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這對譯者的文學素養要求很高,需要字斟句酌。還有《女籃五號》裡女孩兒們唱的 《青春閃光》,用詞要漂亮,又要注意韻腳,十分費功夫。
不給錢也願意做的事
張國輝在河南長大,從初中到高中,他總是戴著耳機,總是在聽英文電影錄音,還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一盤《泰坦尼克號》錄音磁帶,被他翻來覆去聽壞了。考進北京外國語大學以后,他最喜歡的一門課是《看電影學英語》。他喜歡模仿電影裡的角色說話,還因此上過央視《希望英語》欄目,為電影《音樂之聲》裡的“上校”配音。其實,他的心裡一直有個當演員的夢想。
2006年進入上海海事大學任教后,他發現,要找到好的影視翻譯案例,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雖然網上有許多活躍的“字幕組”,民間也不乏高手。但他們幾乎都是將外國影片翻譯成中文字幕。專注於把中國電影翻譯成英文字幕的專業人才少之又少。事實上,要培養一個好的影視翻譯人才,同樣難上加難。除了要掌握眾多翻譯技巧,海外生活經歷、跨文化視野都很重要。
當然,業界也曾涌現一些有名的字幕譯者,比如澳大利亞人賈佩琳(Linda Jaivin)。張藝謀的《活著》、陳凱歌的《霸王別姬》、王家衛的《一代宗師》等電影的英文字幕都是由她操刀。不過,張國輝認為,將中國電影字幕翻譯成英文,外國人不一定有優勢。“英文好當然重要,但還要有能力原汁原味呈現中國文化、准確傳遞中文台詞的深層含義。”
放棄大學教職投身字幕翻譯,工作時間和收入都變得很不穩定,張國輝卻義無反顧。此前,曾有不知名的導演聯系他,想請他為一部小成本影片翻譯字幕。他的態度是如果片子好,自己又有余力,他願意相助——即使沒有金錢的回報。他說:“有人告訴我,如果有一件事不給錢你也願意做,那就是你的事業了。”雖然字幕翻譯員身在幕后,但張國輝知道,這是他“最能發光的舞台”。(吳桐)
膠片修復師:與時間賽跑
每到上海國際電影節,老電影的數字修復總是個熱門話題。在今年的展映片單中,黃蜀芹執導的《畫魂》以及謝晉導演的 《芙蓉鎮》《牧馬人》《天雲山傳奇》《大李小李和老李》《舞台姐妹》《紅色娘子軍》 等多部影片均完成了2K或4K修復,重新在大銀幕上與觀眾見面。
經典電影歷久彌新,而拂去塵埃的正是隱於幕后的電影修復師。6月16日晚的金爵盛典上,上海電影技術廠膠片物理修復師胡玉娥第一次走到台前,讓無數影迷了解、知悉電影的修復工作。
物理修復
是細致的手上功夫
膠片電影的修復分物理修復與數字修復兩大步驟。
靜安區寶通路449號,裝滿膠片的蛇皮袋子一摞摞堆疊在走廊兩側,小心地從狹窄的走道穿行而過,便來到了上技廠的物理修復室。
存放已久的老膠片散發著酸味,胡玉娥早就習以為常,“蓋子打開,有一種刺鼻的味道,就像扑過來襲擊我們似的”。為了去除酸味,每個物理修復師的工作台都安裝了抽油煙機。上世紀80年代,胡玉娥進入上技廠工作,親歷了大量印制拷貝的黃金時代。“90年代開始,拷貝量萎縮。到2012年左右,膠片少了,物理修復隨之上線。”2016年10月,上技廠關閉最后一條膠片生產線,洗印機器就此沉默。而膠片時代的工作人員搖身一變,成為留住老電影的修復師。
物理修復是細致的手上功夫。封存在盒子中的老膠片,隨著時間的侵蝕,會逐漸收縮、發霉、破損,影響影片成像。修復時,需要先用清潔工具手工清除塵埃、去除霉點、修理斑點和斷裂的齒孔,並用標准的牽引片取代壞的牽引片。此外,也常用超聲波潔片機處理一些膠片上的缺陷。在修復過程中,物理修復是基礎,更需要分外細致。胡玉娥舉例:“如果膠片上的齒孔有問題,放到這裡就斷片了,還會影響后續的掃描質量及數字修復。”
一個一個齒孔修復,耗費的時間、精力難以計數。胡玉娥的團隊總共隻有4人,這是目前上海從事膠片物理修復工作的總人數。已有1200多部膠片電影完成物理修復及數字掃描工作。
“80后”“90后”
接力數字修復
物理修復結束后,胡玉娥便將接力棒交到“80后”“90后”年輕數字修復師手中。數字化掃描、去除臟點臟斑、調色、修復聲音,數字修復的目的在於“修舊如舊”,令畫面質感與幾十年前如出一轍。
2007年,“80后”數字修復師胡勍勍來到上技廠工作。他進過錄音棚,也從事過洗印、電影放映、鑒定等工作,最終因“塊頭”太大,被“趕”出了暗房。2012年,廠裡成立數字修復部門,胡勍勍等年輕一代被委以影片修復的重任。“我參與修復的第一部影片是1988年上映的《一夜歌星》,足足修了三遍。”他回憶,當時購買的修復軟件全靠修復師自己摸索,掃描、修復、調色全無經驗,就連修復的標准也無從參照。“修完第一遍,好像焦點沒調好。第二遍,顏色與原版有差異。於是繼續返工,第三遍才終於完成。”
一本10分鐘的拷貝,約15000幀,數字修復師需要逐幀修復,有時候一個鏡頭要忙兩三天。“最大的問題是臟點、臟斑,還有閃爍、抖動、扭曲變形等。有些只是局部的,有些是整片的波浪線,當所有問題都集中在一個鏡頭時,你面對的簡直就是地獄。”胡勍勍說,“補完后,大屏幕上看一遍,有問題了,重新來一遍,不停地循環,直到修復完美。”22歲的修復師沈超說:“修復就像打掃房間一樣,得把老電影膠片打掃得干干淨淨。”
限於資金,購買的軟件數量有限,12人的數字修復小組常年輪班倒:6人上早班,6人上晚班。胡勍勍說,數字修復工作很枯燥,因此留不住人,5年前一起進數字修復部門的同事,如今隻剩下兩個人。不過,他也坦言,每一次修復都有驚喜,“從50年代的片子到現在,從黑白到彩色,就像看歷史書,你看到電影技術發展的蹤跡”。
目前,上技廠已修復200多部膠片電影,平均每年可精致修復10部至15部影片。問起影片修復的最大困難,大家的回答幾乎一致:難在原底素材的保存。“修復的素材選擇,最好用原底或翻正,放了幾十遍、幾百遍的拷貝,幾乎沒有一部可以修復。”上技廠廠長陳冠平說,車墩片庫裡,有原底的影片為數不多,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膠片還在不停地老化、扭曲、變形,“現在看來,800多部上影廠的片子裡,我們能修復的可能不足一半”。話語中不無遺憾。
又是一年一度的電影節,看著《舞台姐妹》 等老電影煥然一新地呈現在銀幕上,胡玉娥道出了修復師的心聲:“電影記載著歷史和社會變遷,膠片中凝聚著老藝術家們對藝術的追求,能讓電影以嶄新的面貌再度與觀眾見面,我們很自豪。”(張熠)
海報美工師: 把愛好變成職業,我很快樂
在登上第2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盛典舞台后的第二天凌晨,原上海曹楊電影院美工師李樹德默默發了一條朋友圈消息,“昨天星光燦爛,我只是天際劃過的一顆流星,今朝太陽升起,平凡的一天繼續……”三天時間裡,李樹德和他的同伴“躲”在上海大劇院后台,為上海電影節趕出了巨幅手繪海報《碟中諜3》。海報揭曉的那一刻,全場掌聲雷鳴,這個為上海畫了近千幅海報的人,也由此一“站”成名。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只是上海電影輝煌背后的小人物,是一名普通的電影工作者。“畫畫和看電影是我的愛好,能把愛好變成職業,我很快樂。”
三天完成巨幅海報
在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的半個月前,李樹德接到電話,對方邀請他為電影節繪制一幅海報,並在金爵盛典現場亮相。李樹德一口應下。為了保証這幅6.1米寬、3.66米高的海報能夠安全推上舞台,最終,繪制地點直接定在了上海大劇院后台,也就是金爵盛典的舉辦地。
板子搭起來,麻煩卻來了。后台燈光太暗,這樣上顏色,再推到亮光下,容易產生較大的色差。李樹德便要求增加打燈,但時明時暗的燈光打到人身上,會有影子投在畫面上,對創作造成不小的干擾。李樹德的一隻眼睛在前年視網膜脫落,就在這樣忽明忽暗的燈光下,他爬上爬下,從早上9點畫到晚上9點,硬是用三天完成了原本要五六天才能完成的巨幅海報。
“必須在彩排前一天完成”,這是李樹德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上海大劇院早上8點半開門,他每天7點從家裡出發,到大劇院門口等開門。那幾天正是后台最喧鬧的時候,幾十號人進進出出,走過李樹德的畫,總停下來看看、問問。李樹德一邊畫,一邊還要分神答話,甚至接受採訪。“對我來說時間相當緊張,我把所有事情都推掉,隻想著能早一點畫好、調整好,盡可能完美地呈現給觀眾。”
擔心直播時發生突發狀況,海報原作最后未能推上舞台,而是採用大屏幕顯示的方式亮相。站在舞台上,李樹德感受到身后大屏幕一亮,觀眾“嘩”的一聲開始鼓掌。激動之余,他的心裡還有一絲小小的遺憾:“如果能把海報原作推上來,效果一定更震撼。”
畫出上海的速度高度
“雖然手繪海報已經淡出了觀眾視線,但它為電影留下了一個暖暖的話題。”在金爵盛典的舞台上,李樹德說的這句話是經過反復思量的。距離上一次手繪電影海報展將近隔了20年,他還記得那場展覽像一次告別的聚會,手繪海報就這樣止步於新世紀的門檻前。
手繪海報真正的原作很難留下,它們被糨糊糊在牆上,沒法完整地揭下來,每次都會被新的海報所覆蓋,再珍愛的作品也難以留存。於是,李樹德每畫一張海報,都會先拍下來,讓它們連同回憶一起留在相冊裡。
2016年,李樹德帶著一批影院老美工重繪經典電影海報,並舉辦“紅色記憶”手繪電影海報展。“我們重新看片,用現在的眼光和理解重新繪制。盡管我們年紀都大了,手指沒有以前靈活,畫出來的不如照片逼真,寫的字也不像電腦字體那麼精准,但融在海報裡的工匠精神和手繪溫度依然能感染觀眾。”
這次為上海國際電影節創作的海報,也是對電影的一次全新詮釋。海報內容幾經調整,到最后才確定為《碟中諜3》,因為這部好萊塢電影在上海取景,包含了大量的上海元素。畫前,李樹德設計了很多方案,“電影海報有基本要素和特點,比如要有主角的形象,考慮明星效應。同時,電影的基本訊息都要在上面有所反映。文字、圖像的組合,色彩對比關系、主次構成等,都要動腦筋。”海報上,觀眾先看到什麼,后看到什麼,會形成不同的廣告效應,背后都有繪制人員的巧妙構思在裡面。而構思的前提是對電影有了解,盡管《碟中諜3》以前看過,為了這次創作,李樹德又看了兩遍。拍《碟中諜3》時,上海還隻有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這次李樹德特意將環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都畫了進去,“這些建筑彰顯了上海發展的速度和高度,我畫的是現在的上海,要讓上海的魅力在海報上全面顯示出來。”
李樹德常常還會想起手繪海報曾經有過的輝煌和榮耀。那是改革開放初期,那時每個電影院都有會畫、會寫的美工,所有電影院門口都貼著大幅的手繪海報,吸引觀眾進電影院觀影。“我把大部分心血都獻給手繪海報事業,我知道它不可能回歸,但它可以以另一種形式再呈現出來。上海國際電影節把手繪海報重新拉回觀眾的視線中,是對過去的回望,也是對電影的尊重。我很欣慰能再為電影事業、為電影海報做點事情。”(鐘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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