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值太高，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賭博，以前的路子不好走了。”坐在記者面前，王宇（化名）罕見地大倒苦水。這位上海某互聯網創業公司的CFO（首席財務官），過去兩年幫助公司獲得了多輪融資，為激烈的市場競爭備足了“子彈”。但他和創始團隊發現，高估值慢慢成了一種隱形的負擔。

　　這是家電子商務類的創業公司，王宇幫助籌來的資金有很多都用在了市場營銷和推廣上，希望借此轉化為用戶使用和交易的數據。憑借大量的融資和營銷，這家公司快速“拉新”，成為垂直領域內小有名氣的企業。但大約從去年開始，新增用戶速度大為減緩。

　　出於對數據的敏感，王宇發現問題在於通過“燒錢”營銷獲得的用戶轉化率大不如前了，而這也給未來的融資帶來了困難。“一些理智的用戶在看到‘燒錢’的情況后，很願意薅羊毛（享受完優惠補貼后就不再或很少再使用相應服務）。投資機構也很關注回收情況，不像以前那樣盲目地砸錢進去。”

　　多年來，國內互聯網企業發展的“套路”之一，就是“快速獲得大量融資——‘燒錢’應對競爭——佔據大部分市場后尋求快速盈利”。而在高估值成為隱性負擔，用戶消費更為理性的今天，這個方法論似乎要變一變了。

　　IPO前的“融資明星”估值回落

　　關於上市，很多互聯網大佬們都有過期望或承諾，但實際結果往往與之不符。

　　2016年3月，雷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經非常肯定地表示：小米5年之內不會上市，同年，雷軍又在另一次活動上將這個時間延長至2025年。2017年10月，美團點評完成40億美元融資時，王興也對外表示“如果我們想上市立刻就可以上市，但這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一兩年之后，這兩家國內互聯網創業公司的典型代表，先后向香港証券交易所遞交了上市申請，小米於7月9日正式上市。但在上市前后，資本市場對這些互聯網創業公司的認可也出現了前后不符的情況。上市前的“融資明星”，在上市后往往遇到市場估值的回調。

　　IT桔子數據顯示，自2010年小米成立以來，8年中小米共計獲得7輪融資，12家投資機構給出的總投資額約409.56億人民幣，市場給出的估值最高曾到1000億美元以上。但最終小米在港股的發行價定在了543億美元，此后股價雖略有回升，但也回不到曾經的估值高點。

　　“這些估值很高的企業，現在突然回到比較理性的估值，（市場）是有點悲觀的，但也是正常現象。”洪泰創新空間創始人、CEO王勝江認為，近幾年互聯網企業高速增長的固有模式正在走向終結，投資人更加重視創業公司的現金流，如果這類公司不具有並能保持穩定的盈利能力，很難在一二級市場上獲得更高的估值。

　　潛力股平台創始人、CEO李剛強就是一位股權投資人。他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由於資本市場流動性趨緊等原因，大多數股權投資機構都在“不擇手段尋找退出方式”。

　　“退出才是投資的最終目標，賬面浮盈多少都是浮雲。”他補充道，創投機構的轉變對大多數創業公司而言，雖然會導致融資步驟放慢，但長遠看來可以倒逼創業公司發現並解決一些隱性問題，例如過度依靠融資、難以穩定盈利等。

　　王勝江認為，很多明星項目都是被捧殺的。上市破發、估值回調等，對互聯網創業公司而言，不見得一定是壞事。

　　流量紅利見頂，“互聯網方法論”要變了？

　　對互聯網創業公司而言，來自資本層面的估值回落可能還只是眼前融資的問題，而來自市場層面的流量紅利見頂和用戶消費理性，則意味著長遠的增長壓力。

　　過去的六七年間，移動互聯網造就了許多領域的“創業神話”。搭建一個平台，撮合各方交易，就有可能成為某個領域的創新企業。在快速迭代的市場競爭中，“燒錢”和獲取流量成為許多創業者的“互聯網方法論”。但今天，這些可能都要變一變了。

　　以移動互聯網的基礎領域智能手機為例。經過前幾年的高速增長，從去年開始智能手機市場迎來了增速下降的“新常態”。IDC（國際數據公司）發布的報告稱，2018年第一季度中國智能手機市場出貨量同比下降約為16.0%，低於去年同期水平。體現在具體的企業上，是新增銷量逐漸減少，例如小米集團過去3年在中國市場的智能手機銷量復合增長率僅為1.07%。

　　而在移動互聯網的另一個重要領域——網絡直播方面，近兩年的增長動力也大為減少。近期在香港上市的映客互娛2015年3月營收為2870萬元﹔2016年，營收暴增15004%，達43.35億元﹔2017年增速放緩，營收為39.42億元，同比下跌9.07%。

　　用戶增長乏力是映客營收如此劇烈變化的重要原因。招股書顯示，映客平均月活躍用戶數量在2016年第四季度達到頂峰，2017年上半年開始出現滑坡，下半年又有回升之勢﹔而平均月付費用戶則在2016年第二季度達到頂峰后，一路呈現下滑態勢。

　　隨著流量紅利進一步趨緊，許多企業高速增長所依靠的“燒錢大法”也出現了成本高企、交易轉化率不高的問題。

　　二手車領域是移動互聯網創業的“風口”之一。過去幾年，優信集團、瓜子等二手車交易服務平台紛紛宣布投入超過10億元的市場費用，以明星代言、電視廣告等形式爭奪用戶。但近兩年其有效流量的交易轉化率逐漸下降。

　　優信集團的招股書披露，其2017年實現總營收19.5億元，淨虧損27.4億元，這意味著當年總投入近47億元。這一年，優信賣出了63.4萬輛二手車，實現成交額434億元。計算得知，優信在2017年每賣掉一輛車的成本至少是7413元。

　　而到了今年第一季度，優信的整體營收6.5億元，虧損8.4億元，這意味著其當期總投入近15億元。這個季度，優信銷售二手車16.5萬輛，實現總成交額116億元。計算得知，當期優信平台上銷售單輛車的成本提高到9000元左右，平均銷售效率進一步下降。

　　“理智的用戶在看懂‘燒錢’的情況后，很願意‘薅羊毛’，反正這個錢是投資機構給的，有得賺為什麼不賺？”作為創業團隊的一員，王宇意識到在流量越來越貴的未來，以往積累的“互聯網方法論”快要不夠用了。快速融資、大量“燒錢”帶來的是存留度低、付費能力差的用戶，很難再獲得大量穩定的用戶交易和增長速度。

　　“互聯網+”如何轉型升級

　　前鼎暉投資合伙人王功權曾在社交平台上公開表示，小米和美團點評IPO后3個月內的股價走向，將深刻影響中國創投行業的投資價值取向。“（如果股價）好，則大家繼續做爆炸成長夢想﹔不好，則風險投資的一個泡沫時代結束”。

　　事實上，圍繞上市破發、估值回落等問題，許多業內人士都在反思：曾被認為是產業轉型升級重要方向的“互聯網+”，是否也需要對自身升級一下？王勝江認為，移動互聯網經過多年發展已經成為商業發展的基礎設施，在大量平台模式之后，未來互聯網創業的機會在更細分的領域、更具有技術實力的方向。例如汽車后市場，在2015年左右出現了大量平台，近幾年也經歷了估值、融資、合並等一系列變化，現在需要更多創新科技的應用，並且緊密結合汽車領域的用戶需求。

　　“以前是比較粗放的，通過模式創新就可以獲得巨大關注和估值，之后要做的更加精細化才行。”作為創業孵化培育機構的負責人，他建議更多創業者回歸本行業的商業模式，而不是繼續沿用頻繁的融資和“刷流量”等做法。

　　“原來互聯網是有用戶、有流量就OK，現在大家變得更切實際了，不是靠夢想就能來支撐你的估值。”在李剛強看來，互聯網創業者需要更加重視商業模式和現金流，才能更容易獲得投資機構的認可。

　　對於移動互聯網的創新機會，亮馬投資創始合伙人楊永民認為，可以將目光投向四五線城市和廣大農村地區，近兩年快手、拼多多等互聯網企業在小城鎮和農村地區的迅速成功說明，“流量下沉”的做法在這些地方還有很大發展空間。“流量的故事肯定還是要講的，只是說換一種打法，或者流量的出口不一樣了。”

　　另一個依舊存在“流量紅利”的方向是出海。楊永民曾研究過國產手機、工具類App在非洲等市場的現狀，發現傳統的“流量打法”在這些地方依舊很實用。不過需要創業者注意的是，資訊、社交、游戲類的本土化落地非常重要。

　　此外，“互聯網+”作為模式創新的一大方向，如何與具體產業的技術創新相結合，也是業內在重點思考的問題。旦恩資本合伙人劉旭長期關注半導體、裝備制造等方向的投資機會，在他看來，經過前幾年在資金、人才、技術等方面的積累，創投行業和顛覆式創新的創業者都應該更加重視硬科技領域的創新和投入。

　　“要從模式創新切換到技術創新。”他建議，無論是投資人還是創業者，應該更加扎根細分行業需求，低調務實地開展技術創新，跟產業走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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