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紅是非多,花紅厄運來。

近日,浙江杭州濱江江邊粉黛花田在抖音上大火,被稱為新“網紅打卡地”。隨著拍照人數日益增多,這片粉黛花田慘遭破壞。據媒體報道,杭州濱江綠化部門稱這塊花田之前屬於某婚慶公司,原計劃10月底前將移交給相關部門,然后改造成開放式公園,目前雙方正在做交接工作。綠化部門的工作人員表示,將來公園建成后,將集中管理,杜絕發生這種不文明的行為。

近年來,隨著各類網絡直播、小視頻軟件分享工具的興起,祖國河山的獨特風景經過各類媒體、網友的分享吸引全國各地的人們前去拍照定位、打卡留戀。美景走紅、知名度提高,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一些游客的不文明行為卻讓這些美景遭受巨大傷害。對此,本報記者進行了調查。

拍美照毀花田並非必須之舉

10月13日經網友爆料,杭州濱江粉黛被游客隨意踐踏,大量媒體前往採訪並進行報道。記者在抖音上看到一條目前有275萬點贊量的抖音視頻,視頻的拍攝內容正是最近紅遍抖音的粉黛。根據評論,記者了解到,這片粉黛種植區在常州壕熊庄園。記者輾轉聯系到這座庄園的庄主楊建貴。

據楊建貴介紹,目前庄園美洲粉黛總數量達10億枝以上,整體資產價值已超億元。“我們在庄園的售票處有提示牌,門票的背面、入口檢票處、粉黛花海周邊也都做了相應提示”。在楊建貴發來上述告示照片中,均有寫明“賞花拍照 請走棧道 文明賞花 嚴禁煙火 價值超億 禁止踐踏 禁止採摘”的字樣。

庄園是否出現游客踩踏粉黛行為?楊建貴說,“絕大部分還是文明賞花的。目前參觀人數大約有10萬人,有不到10%的游客不遵守規定做出採摘、踩踏、坐粉黛拍照、躺粉黛拍照等行為”。

在抖音上搜索帶有粉黛的話題,記者發現僅“粉黛”話題就有1.5億的播放量。在上海上學的網友木木就是通過抖音了解到所謂的網紅粉黛,“比較火,去網上查了查現在粉黛比較多的地方,上海鬆江說長勢不好,所以沒去,最終去了常州,那裡離上海也比較近。”木木告訴記者,“去的時候的確發現了拍照者踩踏的現象,有的地方已經被踏掉了,很明顯是被人躺過的。粉黛之間是有小路可以走的,但是由於人較多,大家都想找一個人少而且長勢比較好的地方拍照,所以就沒有走小路,踩踏到粉黛”。

記者打開抖音搜索“粉黛”,注意到發表視頻的網友紛紛稱之為“打卡網紅拍照聖地”。點擊率排名前三名的相關視頻的制作者,面對網友的質疑則在自己的評論中強調“沒有踩和壓,拍攝角度而已”,有網友在這些視頻下評論“抖音裡沒有一個承認自己踩到、坐到的”。

除了因為拍攝角度造成異議,記者還在一些短視頻中看到許多為了拍攝照片公然破壞粉黛的行為。有拍攝者身穿漢服躺在一片粉黛中,面對網友的抨擊,拍攝者回應“那裡就是被別人壓的坑”。另外,在網友發出來的照片中,有模特或躺臥或坐在一片粉黛中,並稱“這才是最佳的拍攝角度”。

微博上也有網友上傳在上海愛情購物公園採摘粉黛的照片,並在微博寫下“這美女把美草帶回家。不管她是撥的撿的薅的,至少她是愛美的”。

一名網友發出上海植物園大片被踩踏的粉黛照片,面對網友“如果裡面有小道穿插可能損壞力度小點”的評論,他回復“一樣,還是擋不住人要進入花叢”。同時,上海植物園也在自己的官方微博呼吁大家文明游園,稱粉黛“很受傷”。

對於為了拍攝好看而踩踏的說法,楊建貴的看法是,庄園裡的粉黛是打壟種植,“打壟是為了成片的粉黛好看。拍攝的時候隻要在兩壟之間和賞花棧道上坐著就可以拍出來,不需要踩踏或者躺坐在粉黛上。除了賞花棧道以外,壟溝可以隨意游玩和拍出美照”。

隨后,楊建貴還特意給記者發來了粉黛之間存在一定間隙的照片為証。

或隻為“打卡”破壞美景

近年來,成為拍照勝地的地方不少,這些地方不是景點卻勝似景點。為了拍攝照片和視頻,一些人敢在長城上燒烤、敢踩踏丹霞地貌岩體……他們不像是沖著品味歷史文化和自然風光去的,拍照和錄像似乎才是最大的目的。

這樣的精神消費,毫無疑問是浮躁並膚淺的,也喪失了“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敬畏。

在媒體採訪中,面對“跨欄踩花”行為,有人裝作沒聽見,有人回答“關你什麼事”,脾氣好一點的說一句“不好意思,拍一張就走”。

“很多人可能持有這樣的想法:我拍個照就走,不會造成多大傷害。這其實是一些人用‘法不責眾’的思維自我安慰。當花海一片狼藉,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那一兩腳微不足道,但沒有一個腳印是無辜的。”北京律師徐佳說。

“網紅美景”被破壞的事件還有很多。

被譽為“天空之境”的茶卡鹽湖走紅網絡后,吸引了眾多游客拍照打卡。據報道,旅游旺季時,巔峰時期一天能清理出12噸垃圾,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游客進入鹽湖內穿著的塑料鞋套。

因為茶卡鹽湖是網紅拍攝景點,有游客說,大家都喜歡進到湖內拍攝“天空之鏡”效果的照片,而進入鹽湖內需要穿鞋套。雖然景區專門安排近200位保潔人員在景區內巡邏、不斷撿拾垃圾,同時還播放著“請將垃圾扔入垃圾桶內”的廣播,但還是有許多游客亂丟鞋套等垃圾。

此外,前不久,游客踩踏七彩丹霞岩體的抖音視頻在網上熱傳,視頻中的人不僅任意踐踏,還挑舋說道:“我破壞了六千年的(原始地貌)。”此前媒體報道,丹霞地貌形成時間超過1.35億年,一個腳印要60年才可能恢復。丹霞地貌專家說,這些地貌本就是不可再生和復制的。

隨后,張掖市旅游委通報稱,涉事者被控制,或將永久進入黑名單。很快,抖音方下架相關視頻,並永久封禁相關賬戶。

文明都是管出來的。

憑借著抖音等平台強大的“帶貨”能力,不少默默無聞的景點一炮而紅。不管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當人群涌來之時,眾多網紅景點都暴露出了同樣的問題:接待與管理能力羸弱。

不少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此次遭踩踏損毀的粉黛花田就是一例。在一些花田中,哪裡可以進入、哪裡不可以踩踏,規則並不明晰。比如,最火的杭州濱江江邊粉黛花田,偌大的花園隻有一對老夫妻看守,根本管不住。

再如,江蘇南京警方一直呼吁不要去“愛情隧道”游玩,此處並非景點,鐵路線仍在運行,有安全隱患。但是於事無補,來“打卡”的依然絡繹不絕。

“如何見微知著、未雨綢繆,在管理上打好提前量,考驗著景區和相關部門的智慧。”徐佳說。

對此,楊建貴無奈地說:“雖然我們規定採摘和踐踏粉黛每枝罰款1000元,但是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使用過。現在還是以規勸為主,盡量不影響游客賞花心情。主要還是靠人性化管理和游客自身素質。”

對於一些拍攝者不文明的行為,楊建貴說:“一個稍微有點思想意識的人,應該知道植物不能被踩踏和躺坐。對於那些無意破壞的,我們可以理解。比如,不小心摔倒或者攝影師在取景時也容易造成破壞。對於那種惡意破壞的不文明行為,我們很氣憤。希望大家游玩花海時一定要在花海指定的或者不損壞粉黛的地方行走賞花拍照。”

追求上熱門獲獎勵是主因

近幾年,隨著抖音等短視頻平台的崛起,網紅書店、網紅景點、網紅餐廳層出不窮。一些人滿足於“制造網紅”,另一些人則嫻熟地進行著“到網紅地點‘打卡’、拍照、上傳網絡”的打卡三部曲。很多時候,他們並非真心喜愛這些地方,而只是為了收割流量,再用流量兌換人氣和利益。

“有時候,大家覺得通過抖音可以知道很多新鮮事和小眾景點,這樣其實很好。可是,有時候也是通過這個平台,使更多美麗的景色被那些天天刷視頻的沒素質的人打卡。”木木對記者說,“真的不明白這個‘打卡’到底有什麼意義,就是為了滿足在朋友圈的虛榮心嗎?像那些不懂得尊重自然和人文的游客,真希望能夠有專門的條例約束一下”。

也有不少受訪者認為,短視頻平台是否也應對其中的不文明行為進行有效監管,而不是隻針對諸如毀壞丹霞地貌岩體的制作者進行簡單地封號處理。

在木木這樣的年輕人看來,他們也知道很多網紅“打卡”拍攝多少有些隨波逐流的感覺,“但身后的大趨勢就是這樣的,即使知道很多網紅都是與個人利益挂鉤的博眼球行為,還是希望融入其中,但尺度卻沒有人去實實在在地把握。其實這次粉黛事件就是一個警醒”。

據中國青年報公布的一項統計,82.3%的抖音用戶更關注娛樂惡搞內容。

從事網絡主播經紀工作的張漢靜對記者說,在短視頻制作中,點擊率才是最受關注的,“隻要是大家關注的,相似的短視頻就會一擁而上,其中的不文明甚至違規行為都有可能被忽視”。

“前一陣子出現了好多例模仿短視頻受傷的新聞,都是為了蹭熱度,因為模仿比較容易上熱門,容易被推薦,可以獲得更多的關注。”楊漢靜說。

“網紅素質如何不重要,重點在網紅如何保持新鮮度。有趣的人、特別的人、有辨識度的人才有機會被資本看中。抖音網紅多是因為背后資本要推這些人出來賺錢。”面對一些一夜爆紅的抖音視頻和網紅,新媒體工作者劉空青對記者分析說,“這些網紅會簽營銷公司負責推廣,團隊裡有專門負責宣傳和商務的人。不說全部,百分之九十的網紅都有推手,就算一開始沒有,紅了之后也會加入營銷元素”。

對於具體的操作手段,劉空青說,“這是行業秘密,具體推廣方式肯定要保密,隻能說有這樣的合作模式”。

“當短視頻的商品化趨勢和精神消費功能逐漸凸顯時,民眾的無意識選擇也日漸明顯,在這個省略了文化思考、建構過程的快節奏平台,網絡短視頻逐步淪為人們學習工作之余追求短時間視覺刺激的工具,隨著盲目跟風模仿等低俗內容的出現,短視頻行業已暴露出種種問題,當大量視聽信息以狂野的方式涌入民眾視野時,青少年的理性思維難免被狂熱的低俗價值觀入侵,從而替代原先主導的價值觀。”徐佳說。

在陝西師范大學網絡與新媒體系主任郭棟看來,要跳出“道德——責任論”的思維框架。媒體的傳播效果是巨大的,時代變遷,年輕人的媒介使用行為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短視頻媒體憑借短短數十秒的威力,嵌入到了年輕人的生活結構中。有用戶模仿短視頻受傷,同樣也可能存在短視頻帶來的正能量傳播效果。

“如何對短視頻傳播內容的分級傳播進行規制,短視頻平台僅僅標注‘風險系統提示’還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平台應該擔負起應盡的社會責任。如何保証健康、綠色的使用,是短視頻平台繞不過去的課題。”郭棟說。

“短視頻平台應當履行謹慎審查義務和風險提示告知義務。前者可以對一些可能會引發不良后果的行為在上傳之后進行刪除,從源頭上根治﹔后者對模仿者有提示義務,網絡平台不但要合法運營,也要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起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風向標作用。”徐佳說。（記者 趙麗 實習生 林靖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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