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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知音和提衣人——《收獲》主編程永新訪談

何 平
2019年05月22日07:00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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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作家的知音和提衣人(慶祝新中國成立70年·文學期刊篇)

  程永新

  尋找中國故事

  何 平:最近你的《一個人的文學史》時隔11年后再版,你也知道我們的文學史很少談編輯,談到文學期刊也往往是某年某月發表了哪個作家的哪部作品,更不要說談一部作品發表背后曲裡拐彎的那些東西。而事實上,就像我幾年前給《小說評論》寫“先鋒小說三十年”的專欄,很多重要和一手的信息都來源於你的《一個人的文學史》,你覺得當代文學史如果要談編輯和刊物如何去談?你也可以用你熟悉的《收獲》做例子具體說。

  程永新:編輯其實沒什麼好說的,蘇童當過編輯,劉恆當過編輯,他們最終成為好作家是他們的造化,沒成為好作家的編輯再怎麼樣都是自己的命數。我這麼說,不代表編輯工作不重要,幾十年當代文學的發展,離不開作家、批評與刊物,當然重要的還有讀者。優秀的編輯往高裡說,他們是作家的知音和提衣人,是文學家園的守夜者﹔往低裡說,好編輯不僅僅會改錯別字,它還需要一種稟賦和感受力,還要有一雙火眼金睛,具備與作家溝通的能力,能把有潛力的文本變成一部優秀之作。木心說沒有審美力是絕症,知識都彌補不了,我非常贊同。

  何 平:《收獲》即使不是一部當代文學史,半部還是稱得上的。

  程永新:《收獲》曾經三起三落,它所經歷的曲折坎坷與當代文學的命運是同步的。上世紀50年代末,大型文學刊物不多,所以《收獲》發表了很重要的作品,像《茶館》《大學春秋》《創業史》《上海的早晨》《大波》《歐陽海之歌》等等,這些作品在當時都具有廣泛的影響力。

  何 平:1979年復刊到現在也是有很多變化吧?你一直在《收獲》沒挪窩,應該是最清楚的。

  程永新:《收獲》1979年復刊后,因為社會形態的變化、因為改革開放,文學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繁榮期。那時候似乎人人都在讀文學作品,文學寄托了我們這個民族所有的訴求和願景。隨著社會的一點點進步,文學一次次突破禁區,西方需要幾百年才能完成的變化,我們在幾十年裡都經歷了。開放,讓世界上的優秀文學典籍都涌現在我們面前,中國作家具有超強的學習能力,學習過后就面臨了一個本土化的問題,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尋找中國故事。在我看來,所有的變化都是在學習中完成的,所有的變化都可以落實到本土化這個詞上面。當然,本土化的過程還包括向傳統學習,向民間學習。

  為中國文學趟開新路

  何 平:還有,我認為不只是上世紀80年代的先鋒文學,1979年1月《收獲》復刊之后的三四年,《收獲》對於中國當代文學的貢獻同樣重要,有著前行者趟開一條路的意義。你1982年到《收獲》雜志的,遭遇到的正是那個一個傳統現實主義文學變革的文學時代,記得你到《收獲》到前后兩年,《收獲》發表了《大牆下的紅玉蘭》(從維熙)《人到中年》(諶容)《犯人李銅鐘的故事》(張一弓)《人生》(路遙)《方舟》(張潔)《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張賢亮)等,某種意義上,《收獲》的讀者口碑和在當代文學史地位與這些作品有很大關系,你作為一個新入行的編輯感受到怎麼的文學氣息?或者說,一個文學的“80年代”是如何開啟的?

  程永新:我是在農場讀到《大牆下的紅玉蘭》和《啊》的,那一期的《收獲》被傳閱得掉了封面﹔大學期間,《收獲》在中文系的閱覽室可是搶手貨,需要早早去排隊才能借到。晚上十點以后我們津津樂道的是《方舟》《人生》《在同一地平線》這樣一些小說。三年級的時候去《收獲》實習,來到巨鹿路675號,感覺走進了文學的殿堂。老編輯用毛筆在稿子上涂涂改改,用毛筆給作家寫信,親眼目睹老編輯與作家談稿子的修改,這些場景如夢如幻,讓人不敢相信那些校園裡到處流傳的小說就是這樣被印成鉛字的。《收獲》與《上海文學》在一個樓面,李子雲是《上海文學》的負責人,她是一口京腔、連抽煙都極其優雅的前輩,我與同學在走廊裡看《收獲》的來稿,李子雲老師把我們叫去坐在理論組的房間,這樣我們見到了吳強、茹志鵑、王安憶這些名字如雷貫耳的作家。理論組的一張沙發上,經常會坐一些被叫來修改稿子的人。一個頭大大的、聲音宏亮的人后來知道叫吳亮,一個斯文的戴著眼鏡的人是王曉明,另一個倔頭倔腦、不停為自己文章申辯的人叫程德培,而理論組來得最早跑去樓下泡水的就是蔡翔。主持談稿的通常都是理論組組長周介人。那時《上海文學》的理論組可以說是文學思潮的策源地。我與我的大學同學渾然不覺,我們同時接受兩個編輯部的熏陶,就是在這樣一種人來人往的氛圍中,一個文學的黃金時代開啟了。

  何 平:文學界對你的印象,基本上把你看作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先鋒文學的推手。你和先鋒文學的關系,你可能講得太多,有點厭煩了。我們換個方式問,三十多年后,你如何看待當時的先鋒文學?

  程永新:先鋒文學是后來被命名的。回過頭去看,雖說當時發表的作品其中有學習模仿的傾向,有的甚至比較幼稚,但無論如何,這是發生在文學內部的一場變革,說革命也未嘗不可。這批年輕人后來都成為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中堅力量。沒有先鋒文學,就不會催生上世紀90年代一批名作的誕生,就沒有當代文學的成就。所以,1997年我編選《中國新潮小說選》,在后記中說,也許這些年輕人不一定都能成為大師,但未來的大師一定是沿著這條道路走向一個輝煌殿堂的。

  有一種精神氣質感召我們

  何 平:1979年《收獲》復刊后,巴金的人格魅力和精神氣質影響到《收獲》的氣質,不是每一個刊物都有巴金這樣的靈魂人物,你覺得巴金之於《收獲》最重要的意義在那裡?

  程永新:巴金老是當代中國知識分子中最具反省精神懺悔精神、最具人格力量的人,年輕時讀《家》《春》《秋》,也就是覺得好看,后來讀《隨想錄》,才漸漸體會到巴金老的深刻與博大。他都是用最簡潔最直接的方式來講出生活的道理,他的隻言片語往往既有歷史意義又有現實意義。比如說講真話,比如說把心交給讀者,都是大白話,可今天有用,未來也有用,今天我們就能做到真正講真話了嗎?巴金老留給后人的隻言片語,是我們民族寶貴的精神遺產。巴金老一直靠稿費和版稅生活。他是《收獲》的創辦人,是《收獲》的主編,可他從不拿雜志的錢。每每雜志碰到麻煩,他就為雜志遮風擋雨。在我看來,巴金老就是《收獲》的靈魂,就是旗幟和壓艙石。他就像一棵參天大樹,庇護《收獲》,也庇護文學與作家們。他的精神氣質和人格力量一直感召我們,我說過,誰當主編都改變不了,也不應該改變。

  何 平:2018年《收獲》文學排行榜發布的座談會上,我發言的時候說,新時期以來的《收獲》對中國當代文學的遺產,也是《收獲》自己重要的精神資源,是突破禁區、開放的文學趣味和審美“極端主義”(余華)的寬容以及對文學新人的聲援和庇護,你覺得是這樣的嗎?

  程永新:是這樣的。《收獲》之所以在幾十年的文學浪潮中始終在場,始終在風口浪尖,就是因為一直擁有大海一樣的胸懷,文學的精神內核之一就是包容,隻有包容,文學才能前行,才會不斷涌現新人。90年代的一批重要作家像畢飛宇、李洱、東西、韓東、葉彌、金仁順、魏微等都在《收獲》發表了重要作品,笛安的處女作《姐姐的叢林》我們發了中篇頭條,那時候她在法國留學,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李銳和蔣韻的女兒,李銳叫編輯不要跟我說。世紀初我們還推出了棉棉的作品,因為描寫的是殘酷青春,當時遭受一定的壓力。巴金老說辦刊物就是出人出作品,我們一直沒有忘記。

  何 平:這一二十年,文學邊界被不斷拓展,文學和媒介的關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收獲》在安妮寶貝剛剛出道的時候就發過她的小說。比如《收獲》去年青年作家專輯的班宇、大頭馬等都有網絡寫作的前史,郭爽也是從媒體出來的。以你的閱讀感受和判斷,青年寫作者潛藏著和前幾代作家不同新的文學氣質嗎?你做主編的這些年,《收獲》編輯思路和辦刊策略作了怎樣的調整?我印象中《收獲》不僅僅和出版機構的合作加強,而且在網絡新媒體的擴張也在嘗試做一些事,《收獲》的公眾號在文學公號裡也是一流的。

  程永新:這些年文學的邊界確實一直在拓展,進入新世紀,隨著新媒體的興起和科技的進步,類型文學發展迅猛,文學雜志的生存環境也發生很大的變化。我們所做的調整無非就是順勢而為,所有的手段其實還是萬變不離其宗,推出的作品好,才會有好的口碑,才會立於不敗之地。

  當下的年輕寫作者知識積累豐富,知識結構與前代作家迥異,他們思路活躍,少有禁忌,個性鮮明,但文學最終要比拼的還是對人性的洞察力,對時代和生活的把握,在對人性的發掘和思想的深刻性方面,年輕作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需歷練,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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