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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試驗田"東西聯大" 白岩鬆和他的77個學生

2019年07月10日06:42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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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白岩鬆和他的77個學生

  白岩鬆和他的學生

  白岩鬆在演講

  學生做的卡片

  白岩鬆在河北大學演講

  學生們在聽白岩鬆的講座

  白岩鬆從包裡掏出兩件T恤,一件橫格子,一件嫩綠色。最后他選擇了后者。

  上場了。光線打在他泛起熒光的綠T恤上,鱗狀雲點的白發變得朦朧。台下3000多名觀眾被忽閃的藍色柔光籠罩著,方形台中心的白岩鬆,仿佛佇立在一塊晶亮的浮冰上。

  演講鏗鏘穩健,第27分鐘,白岩鬆突然側身,音量增大。

  “借個手機,姑娘。”看著一臉訝異的姑娘,他神情自若,“我不會打開它的,這是人體的外挂器官。數據顯示每天你們得有幾個小時與它粘連,但我也經常說,手機還是手銬。”

  5分鐘后,他舉起手機:“沒事她很放心,有密碼。私媒體如同隱私,神聖不可侵犯。”

  “實驗”持續到第10分鐘,他講了自己摘眼鏡戴帽子坐地鐵的故事:“沒人認出我,全車人都在看手機,誰會看臉?”

  最后他歸還手機,洞悉心機般問:“一旦手機離開身體好幾米,不適感是不是在加劇?”

  2019年6月10日,白岩鬆巡回公益演講《對白》的第一站在河北大學。不用微博微信,多次強調“和手機不親”的白岩鬆,偏偏把主題定為《新媒體時代,新在哪兒》。

  愛用手絹、環保手袋,推薦《道德經》,知名新聞人白岩鬆身份多元:全國政協委員、學生導師、公益代言人等。坊間,他被各種標簽包圍:“正確先生”“自帶彈幕解說員”“新聞守夜人”等。

  “他逆流而行,又站在時代的潮頭。”《對白》項目負責人王立明這樣總結。作為和白岩鬆共事過16年的央視評論部老同事,他也常會和白岩鬆“失聯”。

  “白岩鬆不用微信,短信有時也不及時看,節目溝通緊急時,我就發微信給他愛人轉達。有一次錄節目結束,手機關機都5個小時了,他才想起找手機。”王立明笑著感慨。

  2019年,人工智能洶涌,5G蓄勢待發。年過50歲的白岩鬆,迎來“完美錄入”他聲音的智能機器人“小白”,他也在復古與新潮之間,調試著新媒體邊界和自己的內心。

  “我喜歡足球場上的那句話,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白岩鬆在《對白》演講中強調。

  “你會被機器人小白取代嗎”

  上次在河北大學的演講,還是18年前。

  2001年5月,白岩鬆第一次到河北大學。那一年,白岩鬆剛主持悉尼奧運會獲得成功,正處事業巔峰期,他決定“閉關”,全心研發新節目《子夜》。

  其間,河北大學發來邀請函,他同意了。堅決不讓學校派車,他開著人生第一輛富康車,一路兩個多小時,載著王立明到保定。

  那一年,400人的圖書館報告廳擠進了800人,門都被擠掉了。18年后,這次容納3000人的大禮堂也嚴重不夠用了。

  和以往演講不同,這次的《對白》是白岩鬆“兌現承諾”之舉。

  作為全國政協委員,白岩鬆去年的兩會提案之一,是建議大學建設不能光提“雙一流”,還要關注非名校。他認為,985、211、“雙一流”高校已有非常強大的“化緣”和“吸金”能力,“北大百年講堂一個星期演講活動的內容,夠有的地方高校十年用的。”

  《對白》就是要關注非名校大學生的精神世界。節目計劃30場,從河北大學再到西部省份大學錄制。白岩鬆是活動發起人,董卿、俞敏洪、金一南、梁文道、蔣方舟等人也來一起完成。

  “白岩鬆態度很明確,平台勞務全部捐給高校公益獎學金項目。這一點,他說必須明確寫在協議裡。”王立明強調。

  河北大學演講開始,大屏幕放出18年前的舊照。頂著烏黑茂密頭發的白岩鬆和校園刊物《直覺》的學生記者合影,並簽名寄語:“相信直覺但更相信理想。”

  現場“哇”聲一片,手機被紛紛舉起。隨后,白岩鬆侃侃而談微信朋友圈9張圖的選擇、英國王室招新媒體小編、5G商業牌照發放等。

  “沒有一定的媒介素養,你連朋友圈都混不好”“當海量信息和沒有邊界之后,正在產生一種癮,然后人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

  琢磨新媒體卻又審慎保持距離,在王立明看來,老白的“矛盾”是一種定力。

  “不用微博微信,是為保証時間不被碎片化。他一直在自我迭代,更新操作系統,網絡流行語他都知道。傳統媒體是根基,他的枝杈一直往外延伸。”

  王立明還記得2015年12月31日晚那場央視新聞頻道的跨年直播。白岩鬆提議用七種顏色呈現“新聞的表情”。

  直播結束,王立明把自己要辭職去新媒體的消息,第一個告訴白岩鬆。那年,白岩鬆的同事張泉靈、李倫、張潔等先后辭職。

  央視辭職潮中,去當投資人的張泉靈的話成了沸點:“人生時不時被困在玻璃缸裡,久了便習慣了一種自圓其說的邏輯,高級的還能形成理論和實踐上的自洽。”

  2016年,面對外界對身邊人離職的追問,白岩鬆用自己“太傻太貴太笨”這樣的托詞輕輕滑過。轉身,他坐火車去更偏遠的高校“傳教”。

  時光荏苒,“新人”輩出。《對白》河北大學現場,總有人會問起白岩鬆的“徒弟”——人工智能機器人小白。2019年兩會,小白已經在央視“上崗”播報新聞。

  白岩鬆坦白:“為了小白的聲音集成輸入,我錄了兩萬字。聽它說1分鐘話,這不是白岩鬆嗎,神了!聽5分鐘,真像!聽到10分鐘,還是跟老白說說話吧!它沒有任何情緒變遷。”

  有同學好奇問:“老白,你擔心自己被機器人小白取代嗎?”

  白岩鬆回應:“說我怕它,真逗!哪天它真太猛了,我給它斷電!”

  “師父這樣皮啊”

  “東西聯大”總群有66名成員,隻少了白岩鬆。他設立的這個公益課堂,每年招收11人,學生來自北大、清華、人大、傳媒大學的傳媒相關專業,如今已經開辦到第七屆。

  北京電台主持人靜娛是“東西聯大”第一期學生,她還記得,她把《白看世界杯》轉到群裡后,大家此起彼伏涌來的表情符號。“666”“師父這樣皮啊”……

  豎屏,不花哨,短平快。2018年夏天上線的《白看世界杯》,是“白岩鬆以世界杯為主題的首檔個人網絡脫口秀”。演播室有時干脆設在他家,攝像師是兒子白清揚。刷成草綠色的牆上,挂著球星馬拉多納的肖像畫,目測還有點歪。

  “世界杯比賽大多在凌晨三四點,白岩鬆叫醒兒子,用單反相機拍攝七八分鐘的視頻,郵件傳來。我們編導做一些簡單的后期,如配圖、特效等,第二天早9點,節目就上線了。”《白看世界杯》的策劃人王立明如是說。

  熱愛足球的白岩鬆,會不時在節目中“皮一下”。例如,結尾發一個自己踢球進門的視頻,作為和粉絲互動的“彩蛋”。

  “東西聯大”同學眼裡,白岩鬆的新媒體嘗試並不突兀。

  “師父在新媒體表達上從不落伍。他不是照貓畫虎,而是突破慣性表達,自成一派,一直是別人的參照系。”靜娛分析,“他不用微信,是極大的自制力。但是一些新鮮事,他會讓我發到群裡,還有每年的拜年短信,他總是寫得很獨特。”

  2019年春節,白岩鬆的拜年語200多字,圍繞“豬的境界”做文章。例如:“要樂觀,不管什麼境遇,都是笑模樣,沒聽說有得抑郁的豬。”

  作為昔日同事,我旁聽過“東西聯大”課堂。白岩鬆的“聯大教學法”,很有復古的先生范兒。

  他每月會給學生推薦3本書,下次課的教學內容之一,就是評點學生們交的讀書報告。互聯網人工智能最新潮的內容,少有涉及。

  他曾給學生推薦吳念真的《這些人,那些事》,說學學人家如何講故事。他還推薦野夫的《鄉關何處》,“看這本書,很悲傷的歷史,但是他沒用恨來寫,這就很難得”。

  他推薦的書大都有關波瀾壯闊的歷史,如《尋找蘇慧廉》《巨流河》《蘇聯的最后一天》《中國1945》等。

  那時,有學生疑惑:“現在招聘崗位很多和新媒體有關,聯大課程重視歷史書籍,看老紀錄片,這不是在故步自封嗎?”

  我去問白岩鬆,他的理解:“在這個時代,你沒法去預測未來二三十年,你不能總教人用變來應對。我覺得后勁足是更具人生意義的,要給大學生一些有底氣的東西,包括人生趣味,對人生、人性的了解以及定力等很多方面。”

  兩年前,因為寫《尋找白岩鬆》的緣故,我跟蹤過聯大第四期學生找工作的故事。白岩鬆早就立下規矩:“別指望我幫你們找工作,實習也別提。”學員找工作不順時,白岩鬆曾帶大家去拜訪93歲的學者葉嘉瑩,參觀新媒體機構。他鼓勵學生,就算以后失業,也要“相信時間,萬事盡頭,終將如意”。他還用毛筆在特有的聯大宣紙上抄寫《道德經》。他邊寫毛筆字,邊演示:“不抄寫,不知道文字的節奏。我們要調的,是內心的原生態。”

  他希望自己和學生們都成為蘇軾筆下的人:“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他鼓勵學生們說真話,在他看來那些話是“常識”。

  比如,2011年動車事故發生后,他在節目中說:“現在我不敢信,不能信……要不停地、不斷地永遠說真話,直到大家的信心真正建立起來。”

  2012年6月,廈門大學的一個論壇上,有學生問他,對陝西強制引產七個月胎兒事件怎麼看。這個學生還狡黠地加上了附帶條件:“崔永元評價某事是‘不努力、不作為、不要臉’,我認為他很有擔當,我想請您用同樣的句式,九個字。”

  白岩鬆隨口回答:“九個字太多了,這不是什麼政策,不是什麼官員犯錯,就兩個字,‘殺人’!”

  他的這句話,當天傳遍微博,成了很多新聞媒體報道的標題。

  他擔心,在轉型時期的中國,很多地方底線都變成了上線,報道新聞時說真話也成了巨大的優點,甚至“說真話”成為獲獎的理由。

  每次課后,同學們都要聚餐,白岩鬆請客。有時,吃的是潮汕牛肉火鍋。每種肉,涮幾秒都有介紹,白岩鬆掐著表對照時間。

  有學生回憶,“師父站起來,一盤盤涮,給每個人夾,自己顧不上吃。麻餅有人沒吃完,他拿過來吃。”“他像喂小雞仔一樣,一大鍋米,自己留一粒。”

  2017年6月27日晚,第四期“東西聯大”畢業典禮最后在KTV收尾。萬籟俱寂時,白岩鬆又唱起了老歌《千千闕歌》《濤聲依舊》《大約在冬季》等。有同學提醒老白,唱跑調了。他回應:“慢半拍好聽。”

  一晃兩年,2019年6月16日,第四期“東西聯大”同學,工作兩年后在白岩鬆家再聚首。還是那台大功率電火鍋,大家主動帶菜來涮。

  “我們這一屆特別黏,從早上9點聊到下午3點。很放鬆,聊工作、旅游什麼的。”澤華說。

  聯大第四期學員澤華,現在在廣州電視台工作。他常順口引用白岩鬆說的話:“找第二條輔助線”“再忙也要找到生活樂趣做支撐點”等。

  如今,聯大已到第七期。第一期的靜娛說:“以前總是想執著問師父答案,現在想,時間會給答案,師父隻給方法論吧。”

  快時代 “慢新聞”

  “整整一年,老白讓我研究大屏幕,和節目的新媒體表達。改革方案寫了很多版。”《新聞1+1》欄目的主編王曉琛回憶道。

  王曉琛認為,白岩鬆對新媒體內容不但重視,而且了解。前一段播出有關5G的節目,他覺得白岩鬆在專家面前也不遜色,知識儲備很強,

  “在我看來,老白是新新聞人,不是守,而是攻。拒絕微信是選擇生活方式,他的生活是緊湊清晰的,例如堅持跑步。工作方式更是新潮的。”王曉琛補充道。

  2011年夏,白岩鬆召集的“后海研討會”,主旨就是談新媒體時代的節目改革。白岩鬆專門總結了“手冊”,人手一份探討。他強調,《新聞1+1》是“在電視上首播的多媒體欄目”。

  白岩鬆總結:“如果我們把傳媒擬人化,想象他一個漫長的歷史,也跟人的一生一樣不斷更新變化。我們正處在一個變革的時候。”他的職業經歷,也見証了變革。

  主持《東方時空》的白岩鬆成名於1993年中國電視改革之際,他見証了中國改革進程的重大時刻,還有電子媒介發展歷程。1997年,之前就撰文呼吁直播時代到來的白岩鬆,那年進行了日全食直播、香港回歸直播、長江三峽工程大江截流直播等。

  2008年《新聞1+1》開播,白岩鬆說“已經進入觀點成為新聞的時代,言論節目是新聞媒體的一場革命”。2009年國慶六十周年直播,白岩鬆第一次挑戰“正負零秒”無延遲直播……

  互聯網時代發展,微博微信等各種社交方式嵌入普通人生活,白岩鬆“自殺”“被辭職”等流言在網上傳播,河北槍擊案報道也引發過爭議。“黑粉”“白粉”都包圍著他,有知名評論員說:“網上很多以白岩鬆為名的雞湯名言真真假假,見証著他的影響力,也見証著他的被誤解、被征用和被消費。”

  有媒體問:“在龐大復雜的體制下,他有無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感覺?他究竟有無痛苦和分裂感?他是否矯飾過他的本來面目?”還有雜志勾勒:“他口吐諍言卻不刺耳。他是理性先生。也很難說他不是狡黠先生。最終,他是穩健先生和正確先生。”甚至,還有雜志曾給白岩鬆頒了一個“時尚先生”的獎。

  “白岩鬆堅持在電視上說了20多年的話,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他一直在以自己的話語測量中國社會公共表達的尺度。”作家蔣方舟感慨。

  26歲就寫《渴望年老》的白岩鬆,成名飛快,語速明快。突發新聞事件,他的發聲常是“標配”。雖然他的觀點,有時是“逆流”般的反向思維。

  2012年3月哈爾濱殺醫案,有網站在新聞后附上調查,讀完文章心情如何?6000多參與調查者中,有七成人表示“高興”。白岩鬆評論中說:“殺那個醫生的凶手只是一個人嗎?我們是不是也有可能成為凶手當中的一員呢?在這樣一種仇恨被演繹到新的高度的時候,最終的受害者會是誰呢?”這期節目名叫:《殺醫生:我們可能也是“凶手”!》。

  熱點事件的即時評論,是新聞評論節目贏得關注的法寶。然而在《新聞1+1》《新聞周刊》編輯部,白岩鬆常常建議編導去關注一些“慢新聞”。

  “例如他關注北京‘落葉緩掃’的事情,關注城市管理如何更人性化,有溫度。慢火車選題也是他提議做的,這類‘慢’選題太多了,例如報刊亭、24小時書店等等。”王曉琛回憶。

  在《慢火車,照顧“少數人”?》一期節目中,白岩鬆關注西部一輛虧本運行了47年的綠皮火車。火車帶出深山的,不僅是換錢的貨物、蔬菜、羊群,還承載著孩子的夢想。白岩鬆評論:“科技快速發展,照顧了大多數人,但是有少數人跟不上快速前進的科技發展,前行過程中少數人的權益也應該得到保障。”

  《新聞1+1》曾經用4集篇幅關注“蟻族”聚集村。有一天,白岩鬆拿著報紙上豆腐塊大的“蟻族”新聞給我。“不要覺得這個題小,你去好好蹲點就明白了。我給你六個字,‘需求、問題、未來’,拍攝3集內容,我來做演播室評論部分。”

  蹲點半月,前3集節目我們關注了“蟻族”大學生生存狀態、私搭房隱患、水電危機、警力不足、公租房申請等問題,並結合新出台的戶籍制度改革評述。第三集播完,有關部門打來電話,說要出台舉措,在北四村等城中村建立“流動派出所”,還聯動消防安監等部門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流動派出所”的第四集做完,白岩鬆給我發信:“姑娘,收獲很大吧。”

  白岩鬆認為,能提供最好內容的是永遠的贏家。“你不能提供最好的內容,結果把自己沒成為贏家的原因歸結為新媒體打壓你。恭喜你,找了一個永遠的好借口。”

  這兩年,在記者節論壇,高校新聞專業的演講中,白岩鬆更強調新聞的基本功和專業精神。他認為:“現在的新聞教育重點用80%的精力去教20%的新媒體技術等內容,卻用20%的精力去教80%的基本功。時尚、新銳、能貼標簽,有用嗎? ‘記者’兩字說明這行最重要的本事就是,將10萬字的大事用500字說清楚,刪繁就簡,提煉核心,通俗易懂。”

  新聞有事件現場和心靈現場,白岩鬆認為我們現在打撈事件現場的能力在增長,但是打撈心靈的現場能力沒有進步。

  快時代做“慢新聞”,強調新聞專業精神,不是遲緩,而是一種更深的時代凝視。有一年白岩鬆的拜年短信,這麼寫著:“時間過得這麼快,何必事事還著急馬上。心願:馬兒你慢些走,好日子,慢慢過。”

  “新聞理想內衣外穿,你以為是超人啊”

  “新聞理想”一詞多次被學子們提起。

  2018年11月8日,北大第十四屆記者節公益論壇。提問環節,有同學直言不諱:“10年前看白老師的書,決定懷抱新聞理想學新聞。不過這兩年,我看新聞業狀況,改學哲學了。”

  白岩鬆脫口而出:“你看,新聞學不明白,去學哲學,可見這新聞學問得多深啊。”全場笑聲清亮。

  2014年,在一次簽售會上,曾有大學生向白岩鬆表達自己對新聞專業的喜愛,白岩鬆道:“這年頭還有打算學新聞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了!”那一回,他解釋說,新聞行業養家糊口不易,但能多拿兩份工資:和志同道合者一起做事的“情感工資”與“偶爾能推動社會進步、不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壞”的“精神工資”。

  2019年6月10日,河北大學的公益演講《對白》現場,大屏放出兩張對比照。

  一張是18年前白岩鬆和4名學生記者的合影,另一張是如今5人照片的合成版。

  和白岩鬆合影的4人,如今兩人做媒體,其余做公關和金融工作。現場播放提問視頻,在金融行業工作的武岩生,感謝白岩鬆激勵了他的職業生涯,他想問問新聞理想的問題。

  白岩鬆回答:“新聞理想是內衣要穿在裡面,自己知道就好了,干嗎總把內衣穿在外面,你以為是超人啊!要把新聞理想當成保暖內衣,冷暖自知。”現場笑聲轟烈。

  從早年寫“談理想與夢想是不被人嘲笑的”,到“理想內衣論”,白岩鬆現在談得更多的是:“與其抱怨,不如改變﹔想要改變,必須行動。”

  “作為政協委員,我常說的一句話是‘功成不必在我,功成不必說我,但是功成必須有我’。你必須成為眾多推動力量中的一分子。”白岩鬆說。

  2019年6月25日,公益演講《對白》第二場在開封的河南大學錄制。在接白岩鬆的路上,王立明聽他隨口講了一個故事。多年前,對河南人歧視的觀點很多,白岩鬆要做一個相關談話節目。為了了解實際狀況,他坐了一夜火車到河南,四處走走感受,然后坐夜車回去。第二天,他在節目中堅定反對“地域妖魔化”。

  王立明很觸動: “白岩鬆不是那種說兩頭萬金油話的中庸主義者,他說發言要言之有物,也是行動主義者。以前我們做《岩鬆看台灣》,當時有8天時間限制,我們做了10期人物專訪,10期主題節目,3場直播。台領導都驚訝,你們4個人做了一個電視台做的事!”

  往事翻涌而來,王立明目光炯炯。他最難忘的是,是18年前和白岩鬆“閉關”研發《子夜》的日子。

  當年研發時,央視評論部原副主任陳虻,會悠悠講起自己的故事。為了緊急准備哈默訪華採訪提綱,他央求正要下班的圖書館人員放行借閱,找到最珍貴的資料。第二天採訪完,哈默挑大拇指說你們是最了解我的中國記者,還邀請他們出國訪問。

  陳虻2008年因胃癌離世,他是央視評論部很多人提到的“精神領袖”。就像北大徐泓老師寫陳虻一書的書名《不要因為走太遠而忘記了為什麼出發》,白岩鬆曾這樣記錄:“如果激情只是青春時的一種荷爾蒙,在多年后痛哭時才知道自己有過,那麼激情又有什麼意義?如果哀痛中,我們不再出發,陳虻的離去,又有什麼意義?”

  在去年年底中國傳媒大學《對白》的演講中,他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解扣,甩掉立領古式外套,展露裡面的大紅T恤衫。上面印著:“Keep calm and carry on”(“保持冷靜,繼續前行”)。

  《對白》編導兼聯絡員、90后姑娘嘉嶷沒想到,電視上嚴肅的白岩鬆在河北河南錄制穿的衣服,竟是熒光綠和桃紅色。她說,現場的火爆程度遠遠超過她的想象。

  “白岩鬆還是很有號召力的。河南那場是在百年歷史的大禮堂,人太多了,還有人會突然沖進來。有人從西安趕來。有夫婦從縣城坐3個小時車來,說要簽名激勵孩子好好讀書。當時,30個志願者形成人牆,有的都被擠傷了。”

  河北大學座位號2164的張鑫磊同學,飄逸的楷體字寫著:“人會老的,新媒體也會老的。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媒體才會永遠年輕。”第2361號一名叫董璇的同學,從《對白》收獲的感悟是:“名校隻能庇佑一時,要想著你讓你的母校成為名校。”

  演講答問持續了3個多小時,和學校老師又聊完,白岩鬆到高鐵邊的一家飯館,一口氣吃了5個驢肉火燒。當晚9點半,他准時出現在了《新聞1+1》的直播節目中。

  如今,白岩鬆把大量精力給了“東西聯大”。

  聯大第四期學生澤華說,剛剛6月聚會,有人提到美食和青島旅游,白岩鬆還把攻略短信發給學生。包括:“吃完某家餃子店,喝鮮啤,晚八九點去一條有博物館的街,嘗試把照片印在啤酒瓶上。”

  澤華說師父的周到,會讓人感動到過意不去。“聯大現在辦到第七期,每年一期期學生去師父家聚會,你說他得多操心。有人說裝修,師父說把你們圖紙給我看,我來提建議。你看,我們這些小毛孩他都惦記著。”

  “東西聯大”的同學們還寫了《永遠是少年》的畢業歌:“朝陽海澱,東西二十站地鐵,十八次集體作業……”

  2019年6月27日,“東西聯大”第六期學生畢業。白岩鬆布置的最后一份作業還是:“致10年后的自己!作業交上來,鄭重留存。”10年后,再面對他們,白岩鬆打算做一個朗讀者。

  也許,大家還是圍坐在火鍋旁,白發微蒼的白岩鬆,從某個珍藏的寶匣中,掏出10年前這些年輕人給他書寫的信箋,一封封朗讀。

  “燈下細看我一頭白發,去年風雪是不是特別大……”

  老學員歡迎第七期的學員進入。新人一一自我介紹,66人升為77人。

  77人,離白岩鬆的目標還有距離。在他心中,“東西聯大”是非主流的試驗田。他早就計劃好了:“滿打滿算,等我70歲會培養260個學生,這是我送給這個社會的禮物。”

  (該文作者劉楠,資深媒體人,已出版《尋找白岩鬆》(中信出版社)等書)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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