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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余年》:“金庸大法”已然練成

2019年12月06日08:20 |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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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慶余年》:“金庸大法”已然練成

陳道明,吳剛、郭麒麟、李沁……匯聚如此強大的卡司陣容,期待已久的年度大戲《慶余年》終於開播。這部改編自網絡大神級作家貓膩同名小說的劇集剛一上映便引起各方關注。

貓膩,是在網文界和主流文學界都受到高度認可的作家,素有“最具情懷的文青作家”之稱,也被認為是最具經典性的網絡文學作家。

在他的“粉絲”中,就包括了北京大學中文系邵燕君教授。邵燕君跟蹤研究網絡文學多年,和貓膩亦是好友,兩人經常就作品與創作交談。北青藝評得到邵燕君和貓膩的授權,首次發表兩位對談中有關《慶余年》的部分內容,本次訪談內容始於2017年,最終完成於2019年12月2日。

邵燕君:老貓,終於有機會和你好好聊聊書了。首先得說, 我是你的粉絲,我們全家都是你的鐵杆粉絲。好在學術界現在有一種身份叫“學者粉絲”,可以讓研究者保有粉絲的情感和立場。我前些天就專門以“學者粉絲”的身份,寫了一篇你的作家專論,《貓膩:中國網絡文學大師級作家》,發表在《網絡文學評論》。今天呢,是用學者的特權,代表粉絲和你好好聊聊。

在那篇論文裡,我把你和金庸比,全方位地比,立意、故事、人物、文筆。我覺得在《慶余年》裡,你的“金庸大法”已然練成。作為類型小說作者,你是實實在在地站在前輩師父的肩膀上的。在你所有小說中,《慶余年》是最像金庸的。在下一部《間客》裡,你個人的東西才真正噴發出來。在我個人的評價譜系裡,你在《間客》《將夜》之后超過金庸了,你的“情懷”也更戳中當下中國人的心。

貓膩:這個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金庸是我的偶像,我和他差著十萬八千裡呢。這種比較讓我很惶恐,而且很尷尬,這是真心話。

邵燕君:這個事你說了不算。當然,我說了也不算,要看后來人怎麼說。現在說《慶余年》。《慶余年》是你的“封神之作”,前面還有《朱雀記》,算是成名作。

貓膩:《朱雀記》寫得很隨意。我是那個時候“起點”唯一有固定休息日的作者,沒人這麼干。

到了《慶余年》,我想寫一本“大紅書”。

“大紅書”是有配方的

邵燕君:什麼樣的書能大紅呢?

貓膩:非常簡單。70分以上的文筆、整個套路文。關鍵是節奏。另外,“大紅書”一定要有安全感。安全感的來源就是大背景、金手指,這是最常見的兩條路。比如范閑,父親是皇帝,母親是葉輕眉,養父是戶部尚書,有老黑狗(陳萍萍)撐腰,有五竹做保鏢,想死都死不了。這樣做有個很大的問題是后期矛盾不好制造。所以我一定要把五竹調走,一定要讓皇帝、陳萍萍、戶部尚書這三個人之間互相猜疑。這樣才會構筑安全感之上的不安全感。但這種不安全感是可控的,我隨時可以讓五竹回來,隨時可以讓陳萍萍發動致命一擊,因此不管范閑和長公主干、和皇子干,安全感都在可控范圍內。

邵燕君:相對來講許樂(《間客》)和寧缺(《將夜》)都不那麼有安全感。

貓膩:對。寧缺少年時期全部在不安全感中生活。但我小說開始寫他的時候他已經回長安了,立馬要找安全感,安全感瞬間就要一個接一個貼到你身上,皇帝、朝小樹、書院。尤其是書院,書院一貼上來,立刻安定了。

邵燕君:“大紅書”還有什麼配方?

貓膩:然后就是人物的設定。《慶余年》是個爆款劇,這和它寫得好不好關系不大,因為范閑這個人物太容易出東西了。他有很多特質,對女性有吸引力。比如他是出色的詩人、文人、特務頭子、愛國志士,武藝高強。最關鍵的,他還長得特別好看。他結合了霸道總裁的特點,沒有哪個霸道總裁比他更霸道總裁,最后當上隱皇帝。對一個男人來說,很土鱉的特質放上去就夠了,這就是大男主文。對女性來說,影像化之后很有吸引力。對男性來說,代入也有快感。

作為讀者有兩種代入途徑,一種是代入屌絲,跟著主角逆襲。還有就是代入范閑這種,多爽啊,當個貴公子,非常爽。這也是“大紅文”人物設定的兩條不同走向,一個是少年崛起,另一個是人生贏家,都比較受歡迎。

《慶余年》訂閱成績最好

邵燕君:《慶余年》是不是目前接受度最廣的一部作品?

貓膩:《擇天記》有電視劇加成,如果不算它的話,訂閱最好的是《慶余年》和《將夜》。但《慶余年》比《將夜》早兩年,應該說《慶余年》成績最好,喜歡的人比較多。

邵燕君:《慶余年》的構思,是先有一個故事嗎?

貓膩:最開始想的是葉輕眉,我想寫個私生子的故事。水木清華BBS武俠版就管《慶余年》叫“私生子的故事”。

邵燕君:你覺得《慶余年》哪點寫得特別棒?

貓膩:我上個月還在看《慶余年》,重看就覺得有幾段寫得真不錯。比如,大東山之后叛軍圍城打皇宮那段。我沒有寫過鐵血的東西,最后發現不僅實現了最初的目標,而且還要高一些,就覺得很高興。

真正讓我特別high的,是陳萍萍從達州回京城進了御書房,和皇帝鬧翻了那兩章,指著皇帝鼻子吼的時候,我覺得寫得特別好。回過頭來看,比印象中好得多。因為當時雖然寫得很認真,但馬上就要展開范閑回來救他的情節,精神非常緊張,來不及細看。后來寫范閑一路殺回來——這是我寫過的節奏最快的東西,空間轉換最快,一路殺回來,雨中上法場、把陳萍萍一抱——這一抱,我一口氣終於鬆下來了。

邵燕君:緊張了多少天啊?

貓膩:這個情節很早就想好了。直到還有二十多天寫到這段的時候,開始緊張。我知道我想了一個很牛的情節,但擔心自己實現不了,有落差,就很緊張。包括寫《慶余年》《將夜》《擇天記》的時候,每次寫到這種情節,更新就不自主地變慢了,不敢寫了。要到那個情節了,怕得要死要活的,不自信。

銳利感會在修改中消耗殆盡

邵燕君:其實傳統作家,包括我們自己寫論文也是這樣,知道要碰到核了,也緊張,但畢竟不是更文,沒有時間的緊迫感。我想知道你們的節奏是什麼,比如,從陳萍萍和皇帝對峙到范閑劫法場,你更文更了多久?

貓膩:幾天吧。每天現寫,寫到一口氣吐出來,就扔下。

邵燕君:那時候每天寫6000字?

貓膩:可能不止,寫到不能再寫,就停。

邵燕君:沒有機會修?

貓膩:不修。《將夜》我修過,《擇天記》我修過,《慶余年》全靠一口氣撐下去,不修。我知道一修就完蛋。我連錯字兒都不改,擔心一修就錯。回頭看會修補情節,讓它變得更縝密,可第一感覺就沒有了,一往直前的銳利感會在修改中消耗殆盡。這種情況我們都遇到過,可以等寫完了再修嘛,金庸當年就這麼干。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急迫地想讓讀者大大們看到,特別得意。

陳萍萍:國士無雙

邵燕君:剛才說的是情節,現在說說人物。最挂念《慶余年》中的哪個人物?

貓膩:陳萍萍。這個人的性格、選擇都是我特別認可的。我覺得他是國士,國士無雙——針對葉輕眉一個人的國士。監督皇權這件事,除了他和葉輕眉誰也不知道。他一條老狗扮演了這麼多年,到最后獠牙一露出來,就是干。他知道自己死了活了都不是皇帝的對手,在御書房裡和皇帝吵架的時候還想把范閑撇開,想自己死了,范閑還能活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真的有江湖的英雄豪氣。我們經常寫這種人,明知道干不過你,但就是要再干一下。這也是我為什麼覺得周星馳的《功夫》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東西。《功夫》把我們對武俠的幻想統統實現了一遍,不管是畫面,還是打斗,包括低階打斗、中階打斗、高階打斗,完美地呈現出來。武俠精神也存在。周星馳的腦袋被“砰”地打倒在地上,但他一定要拿著小木棒再敲對方腦袋一下。《功夫》我看了七八遍,每次看到這裡都熱血澎湃,抓著我老婆說:“你看,死了活了我也要敲你一下。”

邵燕君:這就是你作品中最核心的精神。這是什麼精神?

貓膩:不知道該怎麼總結。反正死了活了我就要打你一下。

邵燕君:但很少有人有這個勁兒。

貓膩:你看周星馳就沒有忘記。

邵燕君:但這不是人的本能,《將夜》裡長安百姓也召喚出這個勁兒,那應該是個大寫的人吧。你覺得大唐的國民就是這樣嗎?

貓膩:幻想中的國民。童話嘛。唐國純粹是我想象的、美好的國度。我覺得這樣的國家很牛,也有集體主義,也有民族主義,個人的東西也一直都在。從國家到個人,大的尊嚴也有,個人的尊嚴也有。

葉輕眉:攜帶著文明光輝的現代人

邵燕君:你覺得陳萍萍的行動動力是什麼?

貓膩:別人分析過,我不一定認同。第一是知遇。葉輕眉是現代人,她是唯一不嫌棄太監的人。別的公公也說:“小范大人,是唯一給我塞錢的時候笑得很真的人。”這是兩個現代人,觀念不一樣,階層觀念會淡一些。陳萍萍對皇帝說,小姐把我當平等的朋友,不是臣屬,不是下人,不是仆役,更不是狗,是平等的伙伴。這個對陳萍萍是很重要的事。再一個就是,有人說陳萍萍對葉輕眉有若隱若現的情愫。我不認同,我認為就是第一層。陳萍萍就是正兒八經的“賣與帝王家”的士大夫,有點像春秋時代的那種人。

邵燕君:春秋人格。

貓膩:對。

邵燕君:我寫關於你的那篇文章的時候開始也沒有想到,寫到這部分的時候突然發現,葉輕眉身上的神光是文明的光輝,是高於那個時代的文明光輝。

貓膩:本質上是這樣。

邵燕君:也許是整個人類文明史上最美好時段的光輝,我是從人文主義的角度上說的。到了人工智能的“后人類”時代,人性可能就沒有那麼高大了,自由、平等,可能也不是天賦人權了。所以我說,這光輝是啟蒙時代的光輝。

貓膩:對。葉輕眉來自的時代可能不是最美好的,但是比慶國的那個時代肯定要美好得多。葉輕眉穿越回去必然失敗,不會成功,我也不會讓她成功,成功就沒有意義了。范閑是另一種類型,杰克蘇。瑪麗蘇和杰克蘇最大的區別是瑪麗蘇信這個,她相信可以拯救世界。但男人現實、冷酷、薄情,想事情就不一樣。

范閑:前期只是個普通男人

邵燕君:我問過你,自己的小說人物最喜歡誰,你說的都是配角,主角裡隻有一個許樂。你好像不喜歡范閑?

貓膩:范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男性不會從一開始就想著改變世界,除非是雄才偉略的政治家。我一直不喜歡范閑是因為范閑和我最像,就想過好小日子,多掙點錢。他還多幾個老婆,我就不想了。初級的想法都這樣。

邵燕君:你好像沒有你說的那麼“普通”吧?范閑后來也不普通。

貓膩:前期范閑和后期也不一樣,但本質上,他是絕大多數人的共性。

邵燕君:你覺得范閑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貓膩:從大東山下去之后,范閑從草甸上站起來和燕小乙拼了一下。這是范閑正兒八經第一次站起來。還有就是在北齊的山洞裡,肖恩給范閑講葉輕眉的故事,講到“一棵是棗樹,一棵還是棗樹”。這個話本來沒什麼意思,后來有一個網友分析說,從這一刻開始,范閑基本認了葉輕眉這個媽,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他知道媽是從哪兒裡來了,自己對這個世界也逐漸認可了,他把重生前的世界也帶過來,他就可以作為這個世界的人生存了。

但結尾部分我陷入了怪圈,直到現在都解決不了。我特別尊敬慶帝,雖然也討厭他,不斷固化他的強大,我覺得他已經強大到不可戰勝了。如果范閑帶著幾個人把慶帝滅了,我說服不了自己。就算請出五竹,我也說服不了自己。范閑進宮殺皇帝之前,殺賀宗緯我都可以接受。但進宮之后,他和他父親聊了很久很久,我都不敢動手,怕,打又打不過。因此最后一段我都不舒服,偉大的皇帝陛下就這麼死了嗎?有點類似於把夫子拔高之后,除了被天收,沒有別的辦法。

“慶帝寫得非常好!”

邵燕君:你對慶帝怎麼看?

貓膩:慶帝寫得非常好。

邵燕君:對,寫得非常非常好。后面也很難超越。

貓膩:對。

邵燕君:慶帝的存在使得事情變得復雜很多。很多小說都不這麼寫,比如,差不多同時的《琅琊榜》,把皇帝寫成壞人。這樣一切就簡單了,但你把事情搞得好復雜。

貓膩:寫《慶余年》的時候我是這麼定義慶帝的。當時社會上不是對女博士有意見嗎?除了男人女人之外,還有女博士。但除了女博士,還有一種人,皇帝。他和葉輕眉是相對的。慶帝是我認為的標准的帝王,優秀的帝王,完美的帝王。我到最后死活都不想給他名字,他不需要名字,就是皇帝。就像孫曉寫《英雄志》一樣,椅子就是皇帝。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是很多皇帝在戰斗。慶帝裡面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李世民。寫到后來,這個人物跳得太高了,戰勝了你對他的設計了。我一方面討厭他,一方面又喜歡他,一方面敬畏他,一方面又很同情他。

關於《慶余年》電視劇

邵燕君:現在電視劇《慶余年》熱播了,你覺得拍得怎麼樣?

貓膩:我覺得拍得很好,節奏是我喜歡的,調性也是我喜歡的,各方面都實現得不錯。

邵燕君:你參與編劇了嗎?

貓膩:沒有,因為定了王倦老師,我就很放心了。然后看過兩版劇本,感覺很好。而且,要我參與編劇,我也沒有那個耐心與精力。 ◎邵燕君 貓膩

(感謝王鑫、項蕾對本文提供的支持)

(責編:趙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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