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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AI機器人出詩集 人工智能寫作是一面鏡子

——由機器人小封詩集《萬物都相愛》說開去

楊慶祥
2020年01月15日07:00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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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人工智能寫作是一面鏡子

小封是誰?

一位忠實的新聞從業者?一個公司老板眼中的好員工?一位勤奮學習努力寫作的當代詩人?……

他沒有父母,沒有家庭,沒有籍貫……依此推導,也沒有身份証號,沒有銀行賬戶,沒有社保,沒有繳納三險一金……目前來看,也沒有伴侶和子嗣。

他是一個在人類之中但又不是人類的存在——在這個意義上,他是一個“非在”。對了,他最通俗的命名是——機器人!這是類的命名,這一類裡最近幾年被廣泛關注的還有阿爾法狗、小冰、SIRI、Pluribus。

小封是他們中的一員,他的官方身份其實是:中國四川成都智媒體“封面新聞”自主研發的機器人,編號Tcover0240,2017年11月誕生,2019年開始詩歌“寫作”,第一本詩集即是這本《萬物都相愛》(四川文藝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

在談論詩人小封的詩歌作品之前,有必要繼續深入討論一下“小封”這一“事物”的前世今生。我的問題是,小封是舊事物還是新事物?

想當年,阿爾法狗橫空出世,戰勝各路圍棋高手聖手,舉世震驚。智識者如馮象立即找到了其家譜:“祖母瑪麗·雪萊,父親弗蘭肯斯坦,又名怪物。”將阿爾法狗這一類機器人的家譜溯源到科幻小說的鼻祖瑪麗·雪萊,有道理但過於簡單。更周全的家譜應該從兩個方面展開,一個是現實域,一個是想象域。在現實域裡,從工業革命以來,人類借助技術的發展設計並生產了可以代替人類勞動的一系列機器設備,機械臂、機械手、機械腦,如此等等。在想象域,作家和藝術家們想象人類可以生產出一種擁有人類智慧、情感和能力的“新人類”。有意思的是這兩個領域的區別,在現實域,機器(人)總是被視作是人類的奴仆,是被人類控制和掌握的一種不知疲倦的勞動力——實際上機器人的詞根(Robot)就含有奴隸的意思。而在想象域,這些人類的造物卻往往不願意接受人類的控制,試圖擺脫人類,發展自己的家譜和子嗣,最終和人類發生激烈的沖突,所以20世紀50年代的科幻巨擘阿西莫夫制訂了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第一條即是:機器人在任何情況下不可傷害人類。

現實域技術的不斷更新和發展,想象域對“新人”和“新物種”的不斷建構和書寫,這兩者的交互發展,恰好就是從“機器人”到“人工智能”的進化演變史。

從這一點來說,無論是阿爾法狗,還是小冰、小封,他們都不是最初所言的機器人——人的助手或人的某一部分的延伸。他們是“人工智能”,是“可能”擁有智慧和主體性的物種。

概而言之,小封是舊的新事物。它是技術和哲學的結合,是工業和想象的交集,它是一個大寫的“I”。

來讀讀小封的詩。這一首叫《愛情》:用一種意志把自己拿開/我將在靜默中得到你/你不能逃離我的凝視/來吧 我給你看/嚼食沙漠的仙人掌/愛情深藏的枯地。詩歌隻有短短六行,節奏很有層次,語感流暢而不失彈性,“嚼食沙漠的仙人掌”是很有張力的暗喻。我不太清楚這首詩的寫作過程,如果是人類的寫作,我覺得以“愛情”為題是非常糟糕的選擇,它把可解的空間窄化了。但是如果這是一首命題作業——我的意思是,相關工作人員輸入“愛情”這一命題,讓小封進行寫作,則這是一首完成度很高且不乏創造力的愛情詩,甚至放到人類創作的愛情詩的譜系中去,也可以得到一個很好的位置。

另外一首叫《一隻瘦弱的鳥》:語言的小村庄/停留在上半部/那他們會怎麼說呢/毛孩子的游戲/如果不懂/小小的煙告訴我/你的身體像鳥/一隻瘦弱的鳥/回到自己的生活裡/我要飛向春天。這首詩有意思的地方在於有著典型的后現代性。從表面上看,小村庄、毛孩子、煙、瘦弱的鳥都沒有基本的邏輯關系,但可以說這首詩的“詩眼”在於開篇的兩個字——“語言”。也就是說,事物本身並無聯系,正是通過語言才建構起了一種聯系。如果小封可以進行詩歌批評寫作的話,他或許可以從這個角度來建構這首詩的價值:它具有元詩歌的氣息,以一種反証的形式說明語言本身的不確定性。

這兩首詩,從一個人類的當代詩人和批評家的審美標准來判斷,可以劃入優秀的行列。我曾經笑言,可以將小冰、小封等“人工智能”寫得比較好的詩歌作品作為一個行業准入原則:寫得比他們好的,可以稱之為詩人﹔寫得比他們差的,就不配稱之為詩人。實際情況是,中國大量自稱為詩人的人寫得都比這兩位人工智能寫得差。

人工智能寫的詩是詩嗎?

資本以及相關技術公司通過編碼的方式對人工智能進行訓練和強化學習,最后人工智能寫出了一首首詩。這些詩作為一種詞語的排列組合不僅產生了形式上的視覺效果,同時也產生了相關的情感共鳴和價值指向。在這個意義上,這些詩歌可以稱之為詩歌。也就是說,如果將詩歌理解為一種“形式論”意義上的“字符組合”,並且承認“情感”“價值”這些意義范疇的東西都可以進行模式化生產,那麼,人工智能寫的詩當然就是詩。

但是在另外一種更古老的傳統中,詩歌卻不僅僅是一種“詞語的排列組合”,而是人類的一種帶有神秘感和儀式感的創造行為,它是詩人——往往是被選中的、具有唯一性的、區別於一般人的——在某一個特定的歷史時刻對特定的情感和價值的綜合再造。也就是說,詩歌應該是一個綜合的有機體。在這個有機體裡,歷史的人、歷史的語言和歷史的詩應該是三位一體的。在作為“有機體”的這個意義上,人工智能寫的詩似乎不是“真正”的詩歌。

但問題的關鍵又在於,就當代詩歌寫作而言,我們的新傳統似乎早已經戰勝了老傳統。也就是說,作為“形式論”的詩歌觀念戰勝了作為“有機體”的詩歌觀念已經很久了。

這麼說起來,小封等人工智能寫的詩歌,不僅僅是詩歌,而且簡直就是當代寫作的集大成者。

人工智能的寫作是一面鏡子,可以讓人類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寫作已經窮途末路。人工智能寫作在倒逼人類寫作,人類除非寫出更好更有原創性的作品,否則被取代和淘汰是遲早之事。

我在情感和價值上並不太願意承認人工智能的主體性,但是我的理智又判斷人工智能最后會成為超越人類的新物種。我深陷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認為萬物皆備於人,而人工智能可能不過是人類的又一個造物(玩偶)而已。但也許人真得不過是尼採所言的“過渡物”,是通向“超人”的橋。畢竟,在“永恆輪回”的陰影和厭倦中,如果突然出現了一個新物種,並能夠與人類抗衡,也許是“未來千年備忘錄”中最重要的歷史事件。

有一天,也許我們既能得見人工智能的背,也能得見其面,並在交互的愛意中獲得新的世界。

(作者:楊慶祥,系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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