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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疫情"之下如何應對 需提升公眾媒介素養

曹靜
2020年02月28日07:51 |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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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信息疫情”之下,我們如何應對

  在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張濤甫看來,此次與新冠病毒的戰“疫”中同時存在著兩個戰場:

  在醫學戰場,沖在一線的白衣戰士眾志成城,與新冠病毒直面拼奪﹔在輿論戰場,信息激流涌動、起伏、對沖、反轉,牽動著公眾神經。

  而對於公眾媒介素養而言,此次突如其來的疫情,既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考試,也是一個深刻而生動的課堂。

  世衛組織提出了一個新名詞——“信息疫情”

  解放周末:自新冠病毒疫情發生以來,人們的“手機依賴症”似乎更嚴重了。許多人每天關心疫情發展、查看疫情新聞,尤其是出門不便時,更是不自覺地時刻握緊了手機。這種現象您怎麼看?

  張濤甫:關心疫情是人們非常自然的反應。因為對每個個體而言,生命安全是最重要的,疫情關乎每個人的生命安全,觸及所有人的生命底線。因此,當生命遭遇危機的時候,所有人都是相關信息的易感人群。人們對疫情信息的需求,無論是數量還是速度,都是巨大的、空前的。

  解放周末:在閱讀有關疫情的新聞時,一些人容易情緒起伏。尤其是在疫情暴發初期,時而焦慮、時而恐慌、時而沉重、時而興奮、時而麻木。這是信息超載導致的嗎?

  張濤甫:公眾關注度越高,信息激流就越洶涌,形形色色的疫情信息涌動、起伏、對沖、反轉,時刻牽動著公眾的情緒。但是,一個人對信息的接納能力是有限的。雖然這種能力存在著個體差異,有些人強一些,有些人弱一些,但沒有人能窮盡海量的信息,把它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們接受大量信息,卻沒有能力對它們進行消化、加以鑒別,這就是“信息超載”。信息超載說明,個體有限的信息處理鑒別能力,與海量的信息之間存在很大的反差。

  解放周末:這種反差會導致什麼?

  張濤甫:2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針對新冠疫情召開了一個會議。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會議中出現了一個新詞語——infodemic。

  infodemic,即information+epidemic,可以直譯為“信息疫情”。在關於疫情的海量信息中,有些信息是真實的,有些則非常離譜。面對信息轟炸,人們難辨真假,也不知道通過怎樣的方式才能辨別真假,因此而產生一系列心理和行為反應。世界衛生組織將這一現象描述為“信息疫情”。

  解放周末:疫情發生至今,我們確實看到了許多離譜的信息,比如,喝白酒、抽香煙、喝漂白水、吃大蒜、涂芝麻油能預防病毒。

  張濤甫:不僅僅在中國,在國外也有類似流言。據媒體報道,一度有流言說吃印尼炒面、幸運餅干會讓人感染病毒。此外還曾流傳過“新型冠狀病毒可以通過空氣中含有病毒的雲層傳播,人們在呼吸時就有可能感染”的說法。幸好世界衛生組織迅速做出了回應,指出這種說法純屬無稽之談。

  我們千萬不能小看這些流言。借助社交媒體,它們傳播非常迅速,甚至“跑”得比病毒還要快,影響巨大,我們稱之為“病毒式傳播”。它會影響一批受眾,誤導他們,讓他們拒絕相信科學的公共衛生建議。

  媒介音量空前巨大,

  但其中也不乏雜音、噪音

  解放周末:2003年全國抗擊“非典”的情形仍在眼前,但此次新冠引起的社會反應程度似乎遠超“非典”。盡管SARS和此后的禽流感、MERS和寨卡疫情都曾引起恐慌,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出現“信息疫情”的現象。這是為何?

  張濤甫:確實,2003年“非典”期間,我們沒有感受到這麼強烈的心理“震感”。排除醫學上兩種病毒在傳染性、致死率上的差異,從傳播學的角度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今天的傳播環境和17年前相比,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2003年,我們還沒有進入移動傳播時代,傳統媒體在輿論場上起著主導作用。2020年,我們已經處在移動傳播的時代,每個人手上都有觸手可及的信息接收端,可以非常輕便地把自己連接到信息的汪洋大海裡去,信息的易得性非常強。盡管傳統主流媒體仍在進行著信息傳播的工作,但周圍已經出現了海量的自媒體,任何一個普通大眾都可以通過網絡向外發布信息。從某種意義上說,“人人皆媒體”。這就打破了傳統媒體對於話語權的壟斷,原先“沉默的大多數”迅速被互聯網激活,催生出難以計數的輿論“散戶”,到處都是信息的出口。

  解放周末:這些自媒體“散戶”和傳統媒體相比有何不同?

  張濤甫:從傳播特點來看,自媒體不受時空限制,能提供多元化的海量信息,而且具有極強的交互性。它不同於傳統媒體的信息單向傳播,信息是在互動中傳播的,傳播者和受眾的角色可以隨時互換和交替,形成一個動態的交流系統。

  比如,微博的傳播不是點對點、面對面的傳播,而是裂變式的廣泛傳播。一條微博可以被轉發,轉發后還可以再轉發。這就形成了網狀傳播結構,產生了幾何級數裂變的立體傳播效果,傳播速度快,影響面廣。

  而從內容生產過程來看,自媒體發布者不像傳統媒體從業人員接受過專業訓練。他們缺乏專業素養,不受新聞傳播倫理的約束。而且,和傳統媒體不同,自媒體不存在“把關人”意識。個體用戶發布、轉發消息,既不會核實消息來源,也不像傳統媒體一樣注意遵循客觀、公正和平衡等新聞准則,這就導致傳播的信息泥沙俱下,大量真假難辨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解放周末:是否可以說,是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降低了媒體的門檻﹔傳播手段發生了變革,從而導致了傳播環境的巨大變化?

  張濤甫:確實如此。當前我們處在一個“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全效媒體”的“四全”媒體時代。媒介的音量是空前巨大的,當然其中也不乏雜音、噪音。

  在正常的社會秩序下,每個人都處在自己的活動網絡當中,處在自己的信息圈裡。但當這次關涉生命安全的空前的疫情降臨時,所有人都處在了共振和共情的情境當中,大家的感受注定比平時更為強烈。所以,《麻省理工科技評論》在一篇文章中稱,此次的新冠病毒疫情,是第一次真正的社交媒體信息疫情。

  在極其復雜的信息場景下,僅憑既往經驗是應對不了的

  解放周末:與疫情有關的海量信息當中,有一部分是謠言。在日常生活中,“謠言”是一個貶義詞。在傳播學中,是如何定義“謠言”的?

  張濤甫:“謠言”指的是公眾普遍關心但還未經証實的信息。它自古就有,而且存在於任何一個時代。因此有種說法:“謠言是最古老的傳媒。”謠言涉及公眾關注的內容,因此具有新聞性,所以謠言又被稱為“即興的新聞”。

  當前關於新型冠狀病毒的信息是海量的,也是非常復雜的。我把它們分為三類。第一類信息,已經經過一個或多個可靠渠道証實它的真實性或科學性,我稱它為“白色信息”﹔第二類信息,已經被可靠渠道或方式証實是虛假的或不正確的,我稱它為“黑色信息”。在這兩類信息之外,還有一類信息,暫時還沒有有說服力的方法來驗証究竟是真還是假、是科學的還是不科學的。它處於黑和白之間的中間地帶,模糊不清,我暫且稱它為“灰色信息”。

  如果受眾在接受信息時把黑色信息當作灰色信息,甚至是白色信息﹔或者把灰色信息當作白色信息時,就需要辟謠。

  解放周末:受眾為什麼會對信息產生誤判?

  張濤甫:以這次疫情為例,從客觀原因來說,新冠病毒是此前從未出現過的病毒,對很多專家來說都是未知的。全球頂尖的醫學專家都在夜以繼日地研究攻克新冠病毒,但其背后仍有許多人類未解之謎。專家們都不甚了了的科學知識,普通人對有關信息的真假更加難以辨認。

  而從主觀原因來說,能否正確判斷信息,與個體的媒介素養有關。

  解放周末:什麼是“媒介素養”?

  張濤甫:所謂媒介素養,是指人們在多元化媒體和各種資訊面前,所具備的信息選擇能力、質疑能力、理解能力、評估能力、思辨能力,以及創造和生產能力。個體的媒介素養有高下強弱之分,媒介素養不高,容易成為不實信息的受害者。

  解放周末:哪些人容易成為不實信息的受害者?

  張濤甫:第一類是青少年,他們缺乏知識積累、人生閱歷和社會經驗,是不實信息的易感人群。

  第二類是老年人。老年人對新知識、新事物的敏感性和接受能力較弱,往往依靠積累多年的生活經驗作為選擇、判斷信息的依據。但是時代變化太迅速,停留在自己的“舒適區”裡,繼續用既往經驗應對當前極其復雜的信息場景,是應對不了的。另一方面,某些自媒體為博取流量,會迎合討好目標受眾。它們對老年人的心理狀態、審美喜好、語言習慣等把握非常到位,鉚足勁兒去尋求老年人群體注意力的最大化,傳遞信息。因此老年人也是不實信息的易感人群。

  而第三類易感人群,是文化層次、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的人群。通常來說,個體掌握的知識和方法越多,對問題的理解分析的能力會更強一些。平時缺乏知識儲備,理解、綜合、批判、反思能力相應會弱一些,也就容易被謠言和流言捕獲。

  公眾媒介素養不是“口紅”這樣的裝飾品,而是社會發展的剛需

  解放周末:沒有人天生就具備較高的媒介素養。那麼,媒介素養究竟從何而來?

  張濤甫:媒介素養的獲得方式,一種是自得,也就是受眾在一次次的實踐中提升。

  舉個例子。我們經常使用的微信群和朋友圈,都是“熟人圈”,圈子中的信息交流是在時刻積累信任和傳遞信任的。再離譜再不可信的謠言,隻要搭著信任的便車就容易暢通無阻。因此,謠言往往格外“青睞”高親密度和高信任度的環境。

  當你被微信群或朋友圈中散播的某些不實信息擊中后,一次次總結、反思后,積累了經驗和教訓,你就會多留一個心眼,對這個信息環境產生警惕和審慎,從而為自己筑起信息安全防護網。

  解放周末:從另一個層面而言,教育是否也能對提升大眾媒介素養產生積極的作用?

  張濤甫:是的。在這個過程中,僅靠個人努力還不夠,需要政府、社會以及專業機構,特別是專業教育機構的參與,一起推動大眾媒介素養教育。

  媒介素養教育的內容,可以包括媒介特質、信息特質、媒介生態、受眾管理與分析等方面。比如,報紙、電視、廣播、互聯網等不同媒介具有哪些特點,媒介現實與社會現實的區別,如何區分說服性信息和娛樂性信息,信息的制作方式是怎樣的,影響媒介運行的因素有哪些,應該如何選擇媒介、科學合理地使用媒介等等。

  解放周末:您認為,要提高大眾媒介素養,關鍵是什麼?

  張濤甫:關鍵是意識到媒介素養的重要性,從而把媒介素養作為公眾素養的重要選項去歷練和提升。

  當前,由於個體能夠從現實世界中獲得的信息和經驗十分有限,媒介已經成為人們最為信賴的知識、經驗和信息來源,媒介信息獲取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個必然組成部分。正像有人說的,媒介信息接收已經成為人們一日三餐之外的“第四餐”。

  媒介已成為社會系統和個人生活中的重要“神經元”,很多人會不自覺地受到媒介信息的影響,在情緒心理、思維角度、價值取向乃至行為模式上產生變化。因此,在當今時代,就像每個人必須掌握識字、閱讀和寫作能力一樣,每一個個體還必須具備一種能力,即獲取信息的能力、分析信息的能力、評估信息和傳播信息的能力。這是信息時代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基本能力之一,也是公眾素養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這個角度而言,公眾的媒介素養絕對不是像口紅這樣的裝飾品,而是社會發展的“剛需”。公眾媒介素養的整體水平體現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整體文明程度與文化發展狀況。

  解放周末:而此次疫情也一下子凸顯了提升公眾媒介素養的緊迫性。

  張濤甫:是的。此次新冠病毒疫情這樣的突發事件,是對公眾媒介素養的一場前所未有的考試。它嚴肅地提醒我們,要增強媒介素養,要有識別有害、有毒信息的意識和能力,明辨真偽、是非、良莠、善惡,避免有害有毒信息給當前抗疫帶來不利影響。

  而在另一方面,在媒介擴容和媒介技術迭代迅疾的今天,人們的媒介素養升級遠遠跟不上媒介迭代和媒介生態變化。希望更多人能意識到,隻有拼命地奔跑,才能不被落下。

  在輿論這個戰場上,不能隻把希望寄托於“謠言止於智者”

  解放周末:這場名為“新冠疫情”的考試,不僅是對公眾媒介素養的考試,也是對公眾科學素養的考試。在您看來,科學素養和媒介素養兩者是怎樣的關系?

  張濤甫:確實,除了媒介素養,公眾還需具備一定的科學素養,尤其是醫學方面的知識積累。常言道,“久病成醫”。長期不斷地學習,掌握的有效知識和真知識越多,就越能增強信息鑒別能力。

  解放周末:在沒有足夠科學知識儲備的情況下,該如何鑒別信息,在疫情中考出“好成績”?

  張濤甫:那就要依靠媒介素養,在鑒別信息時選擇可靠的渠道、可信的來源。這就是現在大家普遍相信鐘南山、張文宏等專家權威的原因——專業的醫學知識我們不能在短時間內掌握,但是鐘南山、張文宏這麼說,所以我們選擇相信。

  科學素養強調你本身必須具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媒介素養幫助你鑒別通過哪些渠道可以獲得真實的信息和科學的知識。兩者是互相支撐,相輔相成的。

  解放周末:在輿論這個戰場上,不能隻把希望寄托於“謠言止於智者”。我們還可以從哪些方面著手,變被動為主動,徹底打贏這場信息戰“疫”?

  張濤甫:這需要多管齊下,軟硬兼施。一方面,要對信息隨時“消毒”,及時辟謠,用最快的速度“揭露”偽裝成白色信息或灰色信息的黑色信息的真實身份,將已經產生的危害降到最低。另一方面,政府部門和權威媒介機構,要加強權威、核心信息的及時供給和披露方式方法的公開透明。

  謠言對公眾心理需求的把握往往是非常精准的。因此,當真實信息或權威信息不能及時到位時,謠言就會乘虛而入。這就要求政府和媒體尤其是權威、專業媒體和謠言賽跑,謠言能到的地方,權威媒體和專業媒體也要到,並且趕在謠言之前,把信息漏洞堵上。

  從長遠來看,也需要加強對自媒體的管理,明確行業紅線和底線,加強政策引導,強化自媒體的責任意識,解決自媒體責任缺位問題。

  解放周末:法國學者卡普費得在《謠言》一書中指出:謠言總是從公眾對事件自發地提出問題而未曾找到答案中產生的。如果想減少某個公眾事件中的謠言,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提供明確的答案。

  張濤甫:確實如此。這需要增強對公共信息的管理,特別是公眾普遍關心、引起關切的問題,信息披露要及時到位。如果第一時間沒有到位,則要及時補位。在截斷黑色信息時候,盡量避免誤操作。對容易引發信息易感人群不良反應的負面信息,尤其應該謹慎處理,不能採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一刀切”。

  不公開是例外,不透明是大忌。對於謠言,與其敵視它,不如正視它、解決它,隻有這樣,才能避免疫情發生后人們的恐慌和不信任造成的其他傷害。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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