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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報高級編輯蔣元明:我編雜文三十年(上)

曼葉平 採訪整理
2020年03月05日14:41 | 來源:研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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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述史丨蔣元明:我編雜文三十年(上)

來源:“研究事兒”微信公號

《人民日報》副刊雜文創辦於20世紀50年代初,當年,雜文被視為《人民日報》副刊的靈魂,發揮了一定的風向標作用,得到許多知名作家和學者的熱心支持,同時也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優秀雜文作者。1990年創辦的副刊雜文欄目“金台隨感”,事實上成了全國報紙副刊的一個名牌欄目,刊發了不少精品力作,有力推動了雜文創作。

蔣元明,人民日報社文藝部原副主任、高級編輯。自1975年大學畢業起,30多年在文藝副刊編雜文、寫雜文,親歷和推動了《人民日報》副刊雜文的繁盛。他與副刊雜文有著怎樣的情結?30多年編輯生涯裡都發生了哪些不平凡的故事?45年后的今天,讓我們一起聆聽、分享。

陰差陽錯 做了雜文編輯

1975年7月,我從南開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到人民日報社工作。當初,我是部隊選送上大學的,按理說應該是“哪來哪去”,沒想到被報社“截留”了。那時曾想,雖然當不成軍官很可惜,但做個記者滿世界跑也不錯,更何況是去中國第一大報。

蔣元明開始了人民日報文藝副刊編輯生涯

到報社后,我被分配到文藝部。當時我認為,這項工作無非就是看看電影,瞧瞧戲,寫寫報道什麼的,不會有多大意思。到了文藝部,被分配辦副刊,這樣一來自己連跑基層的機會也沒了,隻能坐在屋裡編稿子。好在我是文學專業出身,上大學期間寫過散文和短篇小說,小說還被選入集子出版,所以對我來說辦副刊也不算亂點鴛鴦。后來出乎意料的是,又分派我編雜文。當時心裡確實有點不太情願,可又沒理由推脫,“我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抱著這種心態,我就陰差陽錯地做了文藝副刊的雜文編輯。

“臨時抱佛腳” 研讀魯迅雜文

那時主要的困難是不太懂雜文。當時我上大學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好好學習,學完為部隊服務,根本沒想到將來要搞雜文。還好,想起我當年的系主任李何林先生曾講過兩堂課,就是“魯迅雜文”。李先生與魯迅有過書信往來,可以算是魯迅的學生,后來成了魯迅研究專家。李先生參加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時,據說是老校友周恩來總理點的名,后來魯迅博物館成立,又調他到北京當館長。

李何林先生家住北京史家胡同,離位於王府井大街的報社不遠。拜訪李先生時,他講的最多的就是“多讀書”。當時手裡正好有上大學時中文系編的《魯迅雜文書信選》和《魯迅雜文選》兩本書,我便臨時抱佛腳,先“惡補”一番。后來有朋友介紹,又買了一部精裝本的新版《魯迅全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花巨資購買的書籍。幾個月的時間,除了上班就是通讀魯迅雜文,從魯迅第一篇雜文讀起,一篇一篇地看,邊看邊作讀書筆記。好在那時年輕,精力充沛,心無旁騖,我把700多篇雜文認真通讀了一遍,對魯迅雜文有了基本了解。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惡補”之后再編雜文來稿,好壞優劣心裡就有譜兒了。

“逼上梁山” 勤奮寫作

順利過了第一關,接著難題又來了。從事報紙工作,新聞要新,評論要及時,副刊雖有其特殊性,但有時也要配合當前形勢,特別是最新的政治形勢和最新發生的大事件,小說、散文一般來不及,但“輕騎兵”雜文卻因短小快捷,能沖鋒在前。上級下達了指示精神,前面的評論版要發聲,后面的副刊也不能失語。有時雜文第二天就要見報,作者來稿裡肯定找不到,組稿也來不及,那就隻能靠編輯自己操刀。詩人、散文家、雜文家田鐘洛(筆名:袁鷹)當時擔任文藝部主任,分管副刊,寫雜文的活兒就派給我了:“加個班,辛苦一下吧。”領導一句話,那就是命令。可是寫稿和編稿不是一回事,就像評球和踢球截然不同一樣,你可以評得頭頭是道,誰踢得好誰踢得差分得一清二楚,可讓你上場去踢踢試試?接了活兒就如同接了個燙手山芋。在老同志看來是小菜一碟,可當時在我這個新手眼裡,那就好比老虎吃天!

好歹自己上過大學,也曾在報紙上發表過一些作品,說什麼也不能打退堂鼓。經過一番苦思冥想、寫寫改改,總算把稿子弄出來交了差。這樣被逼了兩三次以后,覺得如此“被動挨打”總不是辦法,必需主動出擊。正好那時《中國青年報》復刊,一個叫華韜的老編輯寫信約稿,我馬上就答應了。當時的《光明日報》《解放軍報》《文匯報》,都是我重點投稿的目標,以后又擴大到《新觀察》等刊物,且越寫越順,越寫越多。經過這番苦練,回頭再給本報寫稿,就不用等領導“逼”了。

田鐘洛(袁鷹)主任指點蔣元明寫雜文要注意“畫龍點睛”

1980年在香港舉行的第八屆亞洲女子籃球錦標賽中,中國隊輸得很慘,引發各種議論和猜測。當時有評論說是驕兵必敗,也有說是急中出亂。我卻注意到一個信息,外電報道說中國女籃很愛看電影,深夜還在看電視﹔中午不休息去逛街﹔決戰前夕的周末,中國女籃卻去海洋公園游玩﹔回國的行李之多,遠超預算,如此等等。帶著“究竟中國女籃敗在誰手”這個疑問,我一氣呵成《球究竟輸在誰手?》這篇雜文,“出國比賽、交流、參觀、考察,本來天經地義,但是趁機撈一把,卻成了近一兩年來一些人的追求向往”,各種名目繁多的出國團,大把大把地花掉了國家寶貴的外匯。輸了籃球比賽,最多不過少得一塊獎牌,而“在當今整個世界比賽場上,如果輸了建設發展的速度和時間,那失去的將是一個國家的地位,一個民族的希望”。此文在人民日報副刊發表后,引起很大反響,對當時國內出國亂象的批評,可謂一針見血,對體育界更是一種警示。

李何林先生為蔣元明首部雜文集《嫩姜集》作序的手稿

藍翎先生為蔣元明第二部雜文集《晨曦集》作序的手稿

筆耕不輟,終有所得。兩三年下來,一部《嫩姜集》即將問世。我特邀李何林先生寫序,先生很高興,認為學生總算沒給他丟臉。“《嫩姜集》的姜是嫩的,但它‘味辛,微溫’,可以治胃病、助消化、祛風邪﹔醬菜店裡的姜芽確有這種功效,吃起來有些辛辣,吃下后,胃裡確實感到舒服,氣順味開,食量大增,身體逐漸好起來”,這也符合魯迅“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要催促新的產生,對於有害於新的舊物,則竭力加以排擊”。李先生的這番鼓勵,更堅定了我在雜文路上走下去的信心和決心。

蔣元明出版的部分作品集

因為編雜文、寫雜文,1985年,曾經的兩位“小人物”李希凡、藍翎介紹我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藍翎還為我的第二部雜文《晨曦集》欣然作序。他那一手漂亮的行書我一直珍藏至今。他們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師長、朋友,我永遠懷念他們!

以名家為師 採眾家之長

有一種說法,認為當編輯完全是替他人“作嫁衣裳”。這話沒大錯,但也不盡然。藍翎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調來人民日報文藝部,他告訴我,他曾在人民日報副刊雜文編輯崗位上站過第一班崗,所以我經常去他的辦公室坐一坐,聊聊天。他說,當年雜文被視為人民日報副刊的靈魂,分管人民日報的胡喬木同志親自開列雜文作者名單,包括郭沫若、茅盾等一批著名作家和學者,他就照著名單去約稿即可,完全“不差稿”,這令我十分羨慕。后來,田鐘洛(袁鷹)主任也給我開了一張雜文作者名單,全是名家,讓我抽時間去登門拜訪他們。

我第一次去拜訪的是余心言(本名:徐惟誠)。他當時是北京日報總編輯,看上去是一個頗嚴肅的人,一談到雜文就有了共同語言。也許是寫慣了“青年修養”雜談的緣故吧,他的文章屬婉約派,善娓娓道來。編輯如要修改他的作品,也不必與他商量。從總編輯到市委宣傳部長,再到市委副書記,最后擔任中宣部常務副部長、正部級,但從他的文章中沒有看到脾氣也隨之增長。記得有一個年輕的雜文作者寫文章“刺”了他一下,他知道后,就與我們商量,想請這位作者一起吃個飯,大家聊一聊。在一個清靜的小飯館裡,五六位雜文作者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最后老徐悄悄地去結了賬。我這才突然發現,他的秘書、司機都不在身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不會相信這是真的!老徐調到中宣部工作,官大了,工作忙了,雜文大概也顧不上了。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說是請我去他辦公室聊聊。我說,您都當部長了,哪還有工夫閑聊。他笑著說,當部長就不要朋友了?他派司機接我到他辦公室,剛坐下,賀敬之進來談事,他把我與賀各作了介紹。賀敬之曾擔任過人民日報文藝部負責人,自然是我的前輩,當時他任中宣部副部長兼文化部部長。

出席雜文作家活動,前排左起:段柄仁、余心言(徐惟誠)、李庚辰、蔣元明

嚴秀(本名:曾嚴修),時任人民出版社社長,老資格的革命家,四川老鄉,高高的個子。我們見面一聊,就倍感親切。嚴先生先是我的作者,后來他擔任《中國新文藝大系——1976—1982年雜文集》主編時,把我也拉進去當差,協助跑跑腿、復印材料等,屬於北京片區的編輯團隊成員。老先生採取“大兵團”作戰的方式,將全國劃分為十個八個選區,每個選區二三十人不等,設組長、副組長,最后所選作品都集中在他那裡,他將幾千篇作品擺放在大床上,每篇都認真審讀兩三遍。考慮到我是人民日報雜文編輯,他也讓我幫忙推薦全國的作者和作品,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作品。“《嫩姜集》收到,已讀完。我意幾個老作家如秦牧、陶白、趙超構、馮英子等要大增,不然全書無骨干,撐不起來。但中青年之勤於寫作者也應較大地增長,不然,我這個主編就成了一個向后看的人,不知發展新生力量了”。為了編好這部集子,他和我這樣一個小編輯就通了數封信,唯恐因疏忽漏掉好作品。嚴秀的作風和文風,包括他書寫的字,也如同刀槍架上的武器一般,自帶著一股豪放之氣。

拜訪唐弢先生之前,我給他去了一封信。唐先生回信:“手書謹悉。我因拔牙,連日又值學術委員會及學位委員會開會,遲復勿罪。”並說還要去青島參加一個會,“光臨極表歡迎,只是時間匆促,延至8月初如何?”落款為1987年6月28日。9月3日又來一信,說是“打了5個電話,4個佔線,一個無人接,也許跳到別的線上去了,所以還是寫信”,稱這段時間在家,歡迎隨時光臨。僅一次簡單的見面,唐先生就寫了好幾封信,還是漂亮的鋼筆“行書”,這令我很感動。待到一見面,才知道唐先生是一位個子不高、謙遜和善、笑容可鞠的老者。他拉著我參觀他的書房,介紹他收藏的那些寶貝,談笑風生,如故人一般,絲毫沒有大學者大作家的派頭。當年的一個小伙計,靠自學成才,與魯迅有緣,成了一代學人,自有他過人之處。唐先生還期盼有生之年能完成《魯迅傳》的寫作。那次見面后不久,他就把約稿寄給了我,見報后特來信表示“謝謝”外,還講到臧克家等多位朋友看到文章后給他打電話,稱贊“反應相當大”。唐先生學問有多大,當時我還沒有資格去評價,但他人品之好,我卻是親身感受到了。這也許是得了魯迅愛護青年的真傳吧。

除此之外,北京的劉征、邵燕祥、柳萌,上海的林放、柯靈、鄭拾風、馮英子、何滿子,廣州的秦牧、老烈、章明,杭州的黃源、史莽,錦州的高深等雜文名家,為人民日報副刊雜文的繁榮給予了熱情支持,付出大量心血。在與他們的交往中,我獲益匪淺、終身受用,可惜他們中有的已作古。如今每每再讀他們的來信,猶如與他們當面暢談……

(未完待續)

蔣元明簡介

1949年 5月出生於重慶,中共黨員,高級編輯。1975年畢業於南開大學中文系。1969年應征入伍,歷任青海第二野戰醫院戰士,北京軍事醫學科學院政治部宣傳干事,人民日報編輯、副刊副主編、主編、文藝部副主任,人民日報媒體發展戰略研究專家組專家(正局級),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兼職教授、碩士生導師。曾任文藝部黨支部委員、支部書記近20年,多次被評為人民日報社、中直機關優秀黨務工作者,其家庭被授予第六屆全國五好文明家庭標兵戶榮譽稱號。現為北京市雜文學會常務副會長,中國寫作學會雜文專業委員會會長。

1975年開始發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任第三屆魯迅文學獎評委。著有雜文、散文和隨筆集《嫩姜集》《人生小品》《黎明風景》《怪味品書》《人生有緣》《曹兵到底多少萬》《人生似遠游》《青年與未來》《魂系何處》《說三國·話股市》等二十余部作品及短篇小說《楊樹村的早晨》。雜文集《人生小品》榮獲全國第六屆優秀青年讀物二等獎。主編、編輯《列寧毛澤東魯迅雜文欣賞》《袁鷹作品選》及多部《人民日報》副刊雜文、散文選集。

(責編:趙光霞、燕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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