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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顧問:諾蘭電影的"標配" 中國還很稀缺

2020年09月07日07:05 | 來源: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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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科學顧問: 諾蘭電影的“標配” 中國還很稀缺

不必要求電影中的所有科學概念和理論都嚴絲合縫,畢竟,科幻片不是科普片和科教片。科學顧問要做的,是幫助影視團隊在合理范圍內去發揮科學想象力。

繼《盜夢空間》《星際穿越》之后,9月4日,克裡斯托弗·諾蘭(Christopher Nolan)帶著他最新燒腦大片《信條(Tenet)》登陸中國內地院線。

《信條》探討了諾蘭一向熱衷且擅長的“時間”主題。第一批看過影片的觀眾已經感到了“大腦被掏空”。

為該片提供物理理論支撐的,還是諾蘭的老朋友、大名鼎鼎的美國天體物理學家基普·索恩(Kip Thorne)。作為科學顧問,基普·索恩通讀了劇本,並對劇本中所有涉及科學的設定給出了建議。

科學顧問,這個在國內還沒有那麼流行的概念,也出現在了近日由國家電影局和中國科學技術協會(以下簡稱中國科協)聯合發布的《關於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若干意見》)中。

《若干意見》提出,要建立促進科幻電影發展聯系機制,建立科幻電影科學顧問庫,為科幻電影提供專業咨詢、技術支持等科學顧問服務。

當然,科學與影視融合,並不會因為一份文件,就變得水到渠成。

科學家和電影人,其實是兩種人。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話語體系。融合交流,說起來“雲淡風輕”,但在國內真要做起來,並不容易。

“錢談不攏是經常的事情”

《若干意見》發布的那天,林育智的手機幾乎要爆掉。仿佛有無數人在給他發報道鏈接,告訴他文件出爐了。

他不知道該回什麼,找了家咖啡館,點了杯摩卡,把手機擱在一邊,想讓自己冷靜一下。“端起咖啡准備喝的時候,我眼淚也掉下來了。”

他百感交集。從2017年至今,林育智和同伴王姝、蘇婧一直在推動科影融合。他們三人,也是中國科協“科技與影視融合”項目的發起人。項目組希望,科學界和影視界能夠發現對方的存在、認可對方的價值,走出各自的舒適圈,去碰撞,去合作。

這種跨界合作,在國內並沒有現成路徑。探路過程中,難免磕磕絆絆。

費用,就是一個敏感但繞不過去的話題。

“錢談不攏的情況,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林育智說。在有些人的固有觀念裡,科研工作和無私奉獻挂鉤。“堂堂大科學家,怎麼會和演員一樣,也談錢呢?”有制片團隊在溝通時,問出過這樣的話。

就算願意支付報酬,影視團隊開出的價格,有時也和科研人員的心理價位相差甚遠。

畢竟,對科學顧問的價值,在影視圈內部,並沒有清晰的衡量體系。院士、長江、杰青……這些頭銜對應的是幾線演員,要如何付費?

苟利軍是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台研究員、恆星級黑洞研究團組首席科學家,也是一名活躍的科普工作者。在科幻電影《流浪地球》上映之后,他在多個場合做過對它的科學解讀,指出過這部影片中的科學瑕疵。一些影視項目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想請他提供科學建議。苟利軍樂於嘗試新事物,也願意投身其中。

有一次,某電影制作團隊打算和苟利軍簽訂合約,正式聘請其成為科學顧問。

問題來了,錢怎麼算?

從劇本創作到影片拍攝結束,科學顧問都要發揮作用:參與核心世界觀設定,給出置景建議,將涉及科學的情節和細節合理化……苟利軍根據可能花費的時間,估算出了一個數字。

但影視團隊覺得,要價“太高了”。

“電影圈內一些固有觀念很難改變。他們覺得你僅僅是提供一些建議,又不用演戲,費用不用給得太多。”但要將科幻電影中的奇思妙想以更合理的方式展現,並不容易。苟利軍感慨:“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科學家的重要性。”

微像文化較早地開始了科幻文學的版權開發工作,在這個行業還沒那麼熱鬧的時候,就開始了全產業鏈布局。微像文化CEO張譯文向科技日報記者解釋了這種“談不攏”的原因。

在影視項目劇本開發階段,工作時長高度不確定,工作量沒法被明確計算,項目也有夭折風險。而且,制作公司為了控制開發成本,會給出一筆相對固定的費用。資金盤就這麼大,如果專家顧問費高了,其他環節的費用就得壓縮。

在很多國內影視團隊看來,科學顧問的角色是“錦上添花”。有,挺好﹔沒有,也不影響什麼。權衡之下,其他環節更可能影響到項目質量,更需要資金保証。

不過,影視項目到了后期拍攝制作階段時,時間節點基本清晰,需求也比較明確,能投入的資金會更加充裕。張譯文建議,在項目的不同階段,可以為科學顧問提供不同付費方式。

表面上看,這是雙方對酬勞的分歧,是如何付費的執行問題。但深究起來,它關系到價值認可。“從我的感受來看,電影圈對圈外的人,有種俯視感。好的作品,我們很樂意合作,但合作,需要真誠的態度。”苟利軍說。

尊重和認可,是合作時科研人員最為介意的東西。但影視團隊也有自己的堅持。

林育智舉了個例子。有影視項目想借科研院所的實驗室進行拍攝。所有環節都協調好了,實驗室主任、院所領導還有黨委宣傳部也全部同意了。這個時候,科研院所提出了一個要求——“出現實驗室的部分,我們要看片。”

在科研人看來,這是正常要求。他們要對影片中呈現出的實驗室畫面負責。

但影視人覺得,這是一種干預。“我只是取了一個景而已。難道我在某個飯館取景了,還要把片子給飯館老板看一眼?”他們無法理解。

最后,合作隻好擱置。

其實,雙方都有向前一步的需求,但各種各樣細碎的問題,又讓他們退了回去。

“影視團隊會考慮性價比。確實,有科學顧問很好,但我的經費能不能支持,時間能不能保証?對創作獨立性要求高的人,也在擔心,引入科學顧問后會不會限制我的創作,對我指手畫腳。”王姝分析。

對科學認知的貧瘠,會限制編劇的想象力

在林育智看來,在錢和審片上的爭議,都能算作淺層問題。

更深層次的矛盾,還是雙方思考問題的方式。

“科學家會想著,如何讓電影中的科學更准確。這話聽起來沒毛病,但恰恰是問題。”林育智說,藝術創作追求的其實是——准確的科學如何讓我的電影更好看。

做電影電視的人,天馬行空。他們看到的是畫面﹔但科研人員,邏輯嚴密,看到的是定理和公式。交流時,科研人員會覺得,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而影視團隊也很無奈——我們真的聽不懂。

科影融合項目組成員,常常需要在科學家和影視團隊之間充當翻譯官。

“雙方要心平氣和溝通。有時候科學顧問一上來就把人家的核心設定推翻了,那合作就沒有辦法繼續了。”林育智說。

張譯文也聽過類似的故事。影視團隊說:“我希望影片中的人能長時間漂浮在地球上。”科學家斬釘截鐵:“這不可能。”

苟利軍很能理解影視創作的特點。“影視作品應該有一定想象和容錯空間。它首先是一個文化產品,要滿足娛樂性,要講一個好故事。”他認為,不必要求電影中的所有科學概念和理論都嚴絲合縫,畢竟,科幻片不是科普片和科教片。科學顧問要做的,是幫助影視團隊在合理范圍內去發揮科學想象力。

另一方面,是影視人的科學構想太落伍。

科影融合項目組曾在2018年辦過一場“不厚道”小型沙龍。

他們存了點做試驗的心思,請來一些已經在影視圈受到認可的編劇,讓他們敞開了談,放開了想,未來二十年,科技能發展到什麼程度。

在這些編劇的外圍,坐了一群生面孔的年輕人。

編劇們越聊越興奮,外層的人越來越沉默。原來,那些“神秘嘉賓”,是項目組從科研院所請來的一線青年科研人員。這些人無奈地表示,剛才編劇老師們想象的東西,“別說我們現在已經實現了,有些我們十多年前就已經實現了”。

影視從業人員的科學知識是需要被刷新的。對科學認知的貧瘠,會限制他們的想象力。王姝感慨,如果編劇要進行科幻創作,就應該了解科學前沿在哪裡。站在前沿往遠處望,那才是真正的未來。否則,你創作出來的所謂科幻,可能拍出來就成了“歷史劇”。

和世界級的科學家溝通,去世界級的實驗室參觀,是最快地觸摸前沿的方式之一。

曾有科幻項目編劇主創在參觀完空間技術研究院后長吁短嘆。原來,在了解到航天領域最新研究成果后,他驀然發現自己之前的編劇准備工作,都白做了。“太落后了。”

還有一個現實的問題是,如果編劇團隊從沒有接觸過科學家,他們要怎麼刻畫科學家的形象?靠腦補,總歸來得“懸浮”,而且,常常帶著刻板印象。要展現科研人員的魅力,編劇們也得了解科研人員的真實狀態,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看到職業性之下的人性。

其實,並非所有科研人員,都適合成為影視項目的科學顧問。

張譯文說,科學顧問最好平時就參與過科學普及工作,知道如何用公眾能理解的方式去講解基礎理論。他有熱情,也有技巧。當然,如果他是影視愛好者,或者自己從事過科幻文學創作,那就更好了。“影視創作者和科學家是兩類人,差異太大了。如果各自都隻從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就很難對話。”

要想提升溝通效率,影視團隊也得做好前期准備工作。對自己想要了解的科學問題,應當有基礎性理解,不能完全等待科學家“投喂”。

和科學家溝通再多一點,也能讓影視團隊少走些彎路。

從“不務正業”到名正言順

如果,剛剛入行的年輕人就能了解“科影融合”,雙方的跨界溝通,會不會更加自然?

“科影融合”的概念,還可以介入得更早一些。項目組想從人才培養入手。

科影融合項目組正在與多所影視專業院校及綜合性大學合作,共同開發面向本科生、研究生的科影融合選修課或系列講座,向未來的科學家和導演們講授科影融合的概念與意義。等他們成為更有話語權的人,或許就會自覺地踐行“科影融合”。

不僅是針對高校學生。對影視從業者的職業培訓,也應該加入科幻的部分。

“在影視產業裡,數量更多的是工人,是具體做事的人。我們需要更多懂科幻的燈光、置景、服裝……他們是金字塔的下層。基礎牢了,上面就能百花齊放。”林育智說。

當然,需要強調的是,科影融合並不局限於科幻電影。科學與綜藝、短劇、紀錄片等多種影視形式,都可以組成CP。

王姝有個小小的願望:科學家能在科影融合上投入10%的時間,賺取足夠豐厚的收入﹔然后可以用剩下90%的時間,心無旁騖投身他們感興趣的科學研究。

林育智則期待,科學家做科學顧問,可以更加名正言順,沒有“后顧之憂”。現在,一些有意嘗試的科研人員,還在擔心這種跨界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

好消息是,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科影融合的概念,並願意付諸行動。一向被認為嚴肅古板的體制內科研院所,也開明且熱情地進行了多種嘗試。“他們都願意跳下來,看一看,試一試。”王姝說。

根據《若干意見》,聯系多個部委的科影融合辦公室,也將在中國科協設立。“要在中國推動科影融合,需要官方支持,但也需要來自民間各種力量的支持。”林育智坦言,“影視公司、科技公司和有社會責任感的願意推動科學文化建設的機構,都可以參與進來。”

其實,一開始,好萊塢那邊對科學家也不怎麼搭理。但好萊塢用幾十年的實踐証明,科學真實性會產生巨大的娛樂價值。王姝說,如今,在好萊塢帶有濃厚科學元素的作品裡,科學顧問已成為“標配”。

但在中國影視界,科學顧問的價值還需得到驗証。說白了,需要一部像科幻電影《星際穿越》那樣的樣板,用票房說話。

樣板,似乎在路上了。

林育智透露,他們已經為正在籌備的一部由大IP改編的科幻電影組建了陣容豪華的科學顧問團。“這次科學顧問介入得非常早,我們能共同打好項目的地基。”

那麼,就等等看吧。(採 寫:本報記者 張蓋倫 策 劃:陳 磊)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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