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脫口秀為什麼火了
【文化評析】
隨著近期脫口秀綜藝的崛起,中國喜劇似乎面臨著新一輪的變革。在一個碎片化文化消費時代,時長100分鐘的喜劇電影幾乎已成為這個時代的嚴肅文學,而一度興起的相聲,則因囿於一些程式化表演近乎成為這個時代的傳統戲曲。隻有中國式脫口秀似乎恰逢其時。
為何源自西方的脫口秀,時至今日在中國突然備受關注?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逐漸習慣於短視頻消費的年輕一代文化受眾,正逐漸成長為今天文化消費的主力軍,他們所關注的文化焦點佔據了熱搜榜的顯要位置。而中國式脫口秀在線上的運作方式總是以十分鐘、千余字為基礎單位,以笑點堆積為主旨,這在本質上不過是搞笑短視頻的一種變種,與這一代年輕人的消費習慣完全相符。
其次,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脫口秀,都能以更為快速而便捷的方式觸及當下年輕人所特有的生活方式,與其說是凸顯了他們生活中的某些笑點,不如說是觸碰到當代年輕人生活中諸多不可言說的痛點——奮斗的艱辛、沒錢的困擾、情感的不確定性等等。這種切身性所帶來的感同身受,催生出特定的群體認同,而群體認同的形成會再度推動這一新的喜劇形式的繁榮。
從深層說,脫口秀背后還有“梗”文化在起作用。
“梗”文化已是今天中國喜劇的一個重要元素。網絡化時代的笑點與傳統笑點最大的不同,在於它逗笑人的方式並非源於內容本身,而是源於同一內容被多次形式化重復。正如在脫口秀表演技巧上特別強調的call back(扣題)方式,看似是一種內容創造上的自我復制,但卻在復制中營造了一種特定氛圍,並在這種包含著差異的重復中,將原本略帶悖謬與荒誕的情景做了極致化的演繹。
例如被第三季《脫口秀大會》以call back方式再次提及的綜藝“梗”——“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發”,就屬於這一類。這一歌詞原本不過是陶喆老歌中的一句說唱,后被《青春有你2》演繹,在被網絡無數個版本重新翻拍、配圖和再創造之后,卻成為一個可以被不斷call back的“梗”。用“梗”所構筑的笑點雖然需要特定的語境才能被領會,但對於身處這一特定語境中的觀眾而言,卻成了一條無須鋪墊直接引爆全場的便捷途徑。
於是,今天被綜藝化的脫口秀在本質上成為一個龐大的造“梗”運動的有效推手。這種創造不僅意味著它自身直接造“梗”,更包含著對已流行的“梗”文化的再度創造。因此,它呈現出諸多網絡文化特有的精神氣質:內容可以短小而空洞,但卻存在著固定形式的差異性重復。這種重復構筑特定人設、特定笑點,並最終在一代人的語言習慣當中沉澱。
在此,我們一直強調目前脫口秀表演的中國特征,是因為我們很難將《吐槽大會》與《脫口秀大會》等當作是對西方傳統脫口秀的一種繼承。畢竟這個誕生於英國,並伴隨著廣播興起而產生的談話類型,不僅有其獨特的文化生長土壤,而且至今保留著自誕生之日起就有的文化胎記:一種源發於時事政治的評論和訪談,包含著對社會現實事件的實時關注。換言之,脫口秀的屬性與其說是喜劇性的,不如說是新聞性的﹔與其說是以已經完成了的稿子為底稿,以堆積笑點為己任,不如說是以生成性的思想交鋒為主旨。
中國式脫口秀一開始就以綜藝化形式被人們所熟知。“笑點優先”的創作手法,實際上消解了脫口秀原初的時評特質。盡管在今天脫口秀舞台上較為受人歡迎的演員仍然是一群有態度、立場和特定價值觀的演員,但更被強化的是段子手特質。他們的創造與其說是圍繞某種特定生活話題所展開的反諷,不如說是一場不自然的造“梗”運動。
正是依賴於這種造“梗”運動,中國式脫口秀將自身轉變為一種新的喜劇形式。然而這個意外收獲,卻也帶著隱憂:如果脫口秀僅僅成為一個造“梗”運動,那麼它如何能與傳統的單口相聲區分開來,它又如何能避免自己因為形式單調、笑點雷同而可能帶來的審美疲勞?脫口秀的未來,還有沒有引入公共討論的可能,是強調時評化色彩還是繼續強調綜藝化走向?這些問題,其實正應該是在脫口秀最受關注時探討的。
(作者:夏瑩,系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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