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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上行舟——一個中國記者的拉美毒品調查》

央視記者劉驍騫新書上市 在AK47的槍口下走進毒窟

2020年12月07日06:38 |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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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AK47的槍口下 劉驍騫走進毒窟

2014年巴西世界杯前夕,為了展現賽事舉辦前裡約的毒品、槍支、治安等改善情況,央視新聞頻道《東方時空》於當年5月1日到3日播出了《走進“上帝之城”》。片中,央視記者劉驍騫深入聖保羅貧民窟毒品交易的最深處,介紹著毒販們如何分工裝袋可卡因。

然而,這並不是劉驍騫第一次“以身犯險”。在九年的巴西駐外採訪中,劉驍騫走訪了亞馬孫雨林深處的緝毒重鎮,跟隨警察在西南腹地攔截運毒的車輛,暗訪烏拉圭與巴西邊境的走私槍支黑市,採訪裡約熱內盧的貧民窟販毒集團,拍攝拉美“銀三角”的可卡因制作工序。他和攝像沿著毒品、槍支在巴西的足跡,試圖拼湊出完整的販毒鏈條。根據這段經歷撰寫的圖書《陸上行舟——一個中國記者的拉美毒品調查》本周正式上市。

職業起點 社會話題與巴西“憤青”

劉驍騫第一次去巴西是 2007 年,那時他還是中國傳媒大學葡萄牙語專業的大二學生,去巴西參加為期一年的交換生項目。再回巴西則是擔任央視駐巴西記者,從 2011 年一直工作到 2019 年3月份,前后加起來,他在巴西生活了將近九年。

巴西是個採訪資源非常豐富的國度,狂歡節、足球、社會熱點為記者提供了無窮無盡的選題。一開始,劉驍騫就盯上了社會話題。他發現聖保羅這座南半球最大的城市有個獨特的現象,在城市工作的白領們為了搶一個車位,通常凌晨4點就把車開到了工作地樓下,然后有人睡在車裡,有人直接睡在路上,還有人通宵聽音樂。

很快,劉驍騫的興趣就轉移到了更“硬核”的選題上。駐外記者通常要和當地攝像合作進行拍攝。和劉驍騫搭檔的攝像叫Ale,中文名阿力,之前拍過社會題材的紀錄片,是個很有情懷的巴西中年“憤青”。

阿力把劉驍騫引向了亞馬孫雨林保護、印第安文化存續的報道領域。對於“做亞馬孫流域的任何報道都非常難,通常駐外記者要在巴西駐扎幾年之后,才會深入這個領域。”劉驍騫解釋說,“首先,這個地點太難到達了,你通常要轉兩次飛機,然后開十幾個小時的車,然后再坐小快艇,八小時一直開不能停的那種。中途休息都是在帳篷裡,經常沒飯吃。”

野外生存 在鱷魚“深情”凝望下刷牙

阿力特別能吃苦,他傳授給劉驍騫很多野外生存的技巧。最實用的就是野外洗澡。亞馬孫河畔的天體裸浴絕對是個技術活兒。“你想象不到,夜晚外面有多黑,是那種把眼睛遮起來的黑,一點點亮都沒有。”河裡還有鱷魚,被咬一口,斷手斷腳。每年被鱷魚咬傷的人不計其數,所以當地政府規定每三個月可以捕撈一批鱷魚賣。

劉驍騫記得,有一次早上他在河邊刷牙,發現河裡有個反光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一條鱷魚正在“深情”凝望著他。“幸好是早晨啊。”在這種情況下,夜晚下河洗澡,誰能不怕。

阿力倒是有一個緩解恐懼的辦法,“你要專注在洗澡這件事上,別想別的。”不過,劉驍騫嘗試了很多次,始終不敢往河裡走太深。除了下河,在野外洗澡還有其他選擇,比如沖到熱帶午后的陣雨中,直接沖淋﹔比如採訪哥倫比亞游擊隊時,在一面是擋板一面直面安第斯山脈的露天地裡洗澡。

有一次,劉驍騫發朋友圈,“接了雨水喝,喝前放點糖就當殺毒了”,有人留言“你應該把水煮開了再喝啊”。

“但在亞馬孫叢林裡拍攝,你是真沒條件為了喝杯水還生一把火啊。”劉驍騫表示。駐巴西九年,劉驍騫在亞馬孫流域採訪整整15次。

非法砍伐 敢公開買命的木材商也有委屈

除了難以抵達、條件惡劣之外,亞馬孫的採訪還有巨大的不確定性。“讓劉驍騫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他和阿力拍攝亞馬孫叢林非法砍伐的那次經歷。千辛萬苦到了目的地后,因天氣原因導致全鎮停電、電話信號中斷,劉驍騫幾人隻好每天往返開車四小時詢問採訪進展。

死磕了幾天之后,他們終於見到了願意接受採訪的非法木材商。他答應帶領記者們去雨林的最深處拍砍伐現場。但當天,雙方接上頭已經很晚了,木材商提議住在他的庄園。

與劉曉騫同行的還有一位常年報道非法砍伐題材的路透社記者,他苦勸劉驍騫“奧斯卡(劉驍騫英文名),不要跟他去,去了你就回不來了。他會把你殺掉”。劉驍騫和阿力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去。“今天我要走的話,我這輩子都有遺憾。”

兩人去了才知道,所謂的“庄園”不過是兩間破爛的小木屋。當晚,劉驍騫睡得很熟。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木材商卻說,“聽見你們來拍攝,伐木的那批人連夜撤走了,我也攔不住。”結果還是沒拍到。

這個故事還不算結尾。三個月后的一天,劉驍騫接到一個當地專門研究非法砍伐的學者打來的電話,他問“奧斯卡,你有那個木材商的畫面嗎?”原來,那個木材商正在懸賞5000雷亞爾(當時折合人民幣1萬多)買他的人頭。

那麼,公開買命的木材商為什麼會接受公開採訪?劉驍騫分析,“其實這個人也很委屈,他買了亞馬孫雨林這片地,有一天政府突然把這片地劃成了印第安保護地,不許木材商動用地面上的任何資產,木材商和印第安人激烈沖突,非法砍伐屢禁不止。作為木材商,他也需要一個平台訴求自己的利益,証明自己行為的合理性。”

上帝之城 分包可卡因 每包耗時約一秒

毒販也有“合理”的訴求嗎?巴西第二大城市裡約熱內盧有736個貧民窟,劉驍騫在《走進‘上帝之城’》中拍攝的那個是裡約市最危險的貧民窟中的一個。為劉驍騫鋪路的是一個巴西線人,2012年,這位線人主動聯系了劉驍騫。

“接觸下來,我了解到,這位線人也居住在貧民窟,但並不是販毒組織中的成員。他會攝影,有新聞理想,想有一點作為。后來一次採訪后,我從背景音裡聽出,他好像還是販毒組織中一個高層的侄子,這就難怪他能提供獨家資源了。”一年交往之后,劉驍騫向線人表達了想要採訪販毒集團的想法。

《走進‘上帝之城’》中的毒品加工點原本是一戶人家的車庫,屋內有兩張鋪著舊報紙的長方形木桌,桌旁的人拿到碟子的人用一根細細的鐵勺將可卡因一勺一勺地舀進細長的塑料包裡。負責分包的幾個人效率很高,每包幾乎隻耗時一秒。

劉驍騫在桌子上發現一沓厚厚的粘貼紙,那是毒販設計的標簽,上面印有可卡因的價格、販毒集團的名稱、貧民窟的名稱、貧民窟首領的標志。標簽底部還有一行字:“如有質量問題,請到購買處申訴。”

在毒販們看來,毒品生意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行業,是他們謀生的手段,持有槍支也是因為防備周圍其他的武裝團伙,“要保衛家園”。

既然毒品行業也存在競爭市場,所以就要像奢侈品廣告一樣,他們會按季推出不同的標簽。每逢母親節,他們會在標簽上印上一位慈祥母親的畫像,畫像原型據說來自其中一名毒販的母親。而在巴西世界杯期間,他們就印上了世界杯會徽和吉祥物……

販毒集團 跟著陌生毒販走進貧民窟深處

採訪到了毒品加工點,劉驍騫還是不甘心。第二天,他們再次驅車返回貧民窟,要拍攝傳說中的“煙口”。在貧民窟的黑話中,它專門指販毒集團的毒品零售窩點。

劉驍騫想拍攝一個大型的“煙口”,販毒集團“值班經理”同意帶他們去看看,但要乘車往更深處走。線人突然說他不去了,就在原地等著。“好好拍,隻有這個機會了。”線人低聲對劉驍騫說。就這樣,他們跟隨著素昧平生的毒販向貧民窟的深處駛去。

那裡的粉果然比外頭來得齊全,除了5雷亞爾一包的基本款外,還有各種不同劑量和純度的包裝。站在中間的毒販穿著一件褪色的短褲,一把手槍在腰間。劉驍騫和毒販“士兵”的談話中,你也許能體會到這些“刀頭舔血”者的心態。

問:你擔心這裡的維和警察所嗎?

答:生意肯定會受影響,我們要保衛貧民窟。

問:你害怕死亡嗎?

答:如果我害怕就不會選擇這種生活,隻看到今天,不去想明天。

書上,劉驍騫寫道,“然而我並不相信他的話,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不怕死的人,隻不過我們都堅信自己是唯一的那個幸運兒”。

劉驍騫多次出入貧民窟,他跟隨裡約警方前往過毒販的凶殺現場,在雙方交火的后方拍攝介紹死者被槍決的情況﹔在跟隨裡約精英部隊拍攝清剿毒販的過程中,劉驍騫一邊跟著部隊前進,一邊還拿著話筒解說半小時前被擊斃的毒販。幾米之外,毒販的鮮血流淌到他腳下。“身臨其境,你會發現電影《上帝之城》《精英部隊》並沒有夸大警匪纏斗的殘酷,只是把多個場景集中到了一起。”

《陸上行舟》 講述劉驍騫經歷的巴西

劉驍騫說自己熱愛巴西,不僅僅因為他在這個國家常駐了九年,還因為巴西人民的熱情。這樣一個熱情奔放的國度卻有解不開的社會問題——毒品、黑槍、貧窮、謀殺。這些問題的根源是什麼?《陸上行舟》書中,劉驍騫梳理巴西的歷史和多個武裝販毒組織的發跡史,他發現,“從新大陸的殖民史、奴隸制,再到軍人獨裁時期,以及后來歷屆巴西政府的舉措,都無法擺脫它們盤根錯節的責任。”

“你很難說起這其中的因果關系,因為我每說出一個結論的同時,我個人經歷過的某件事就可以完全推翻我自己當下的結論。”因此,在《陸上行舟》的前言中,劉驍騫寫道,“我想在這裡坦白的是,在每一趟旅途中,我都瀕臨體能和心理的極限,窮盡所有的智慧。讓我詫異的是,經驗的累積似乎並沒有緩解這種狀況。每一個調查報道都猶如亞馬孫河系大大小小的支流,地貌迥然,有各自的風光和險阻。我既希望旅途盡快結束,又期盼旅途盡早開始……我講述的巴西即是我經歷的巴西。”

記者手記

劉驍騫,你不害怕嗎?

“你不害怕嗎?”可能是劉驍騫被問到最多的問題。

在書裡,劉驍騫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有點哲學,他借用了法國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的一句話作為答案:“由於缺乏想象力,所以我被保護得很好。”

劉驍騫和伐木商的接觸其實經過了幾個線人的周轉,真正和他面對面談話隻有五分鐘。“時間成本、人的精力還有採訪經費我全搭進去了,臨到最后一刻如果我退縮了,拍不到伐木現場,那太遺憾了,我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拍販毒的“煙口”也是這樣,“線人說去拍大的‘煙口’就要出城,有危險他不敢去。你去還是不去?不去,毒品是如何銷售的?販毒集團是如何運作的?毒販的行事邏輯是什麼?你就不知道,你的調查就是不完整的。”

劉驍騫說,經歷了這些,他從來沒有后怕過。不過,有些採訪前他確實怕過。比如去哥倫比亞拍反政府武裝游擊隊那次。之前一個月他開始讀《Even Silence Has An End》,書裡講述了2002年哥倫比亞前總統候選人英格麗德·貝當古在該國西南卡克塔州叢林中被反政府武裝組織“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綁架長達六年半的拘禁史。“我看了80%就不敢再看了,越看越怕,書裡她逃跑又被抓回來,反反復復。”

害怕也還是要去採訪。採訪前,劉驍騫特意把家收拾得特別干淨,電費也交齊了。

劉驍騫說,做調查報道,很多時候就是沒有退路,就像電影《陸上行舟》中的菲茨杰拉德,為了在亞馬孫叢林深處建造歌劇院,他必須把船沿著平行的一條河流開過來,然后動用上千名印第安人抬著這條320噸重的大船越過山脊運送到另一條平行的河流上……實際上,“我們在去往亞馬孫的路上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幾個人必須扛著船走過淺灘和一段陸地,再把船放到水裡,然后才能繼續前進。你走得越遠,付出的越多,就越不能回頭……”

所以,圖書《陸上行舟》既是一個有關理想的寓言故事,又是一段對現實的真實記錄。

希望驍騫扛著他的舟,找到他下一片海。(本版文/本報記者 祖薇薇)

(責編:宋心蕊、燕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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