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守夜人——
浅论传媒实践与教育中的数学思维
作为一个文科出身的传媒人,笔者不仅惊讶于自己编一本数学教材的冲动。
某天,在阅读爱因斯坦晚年的一些文章时,笔者被一些句子击中。“让我们考察一下新闻界的位置或那些强调竞争方法的学校的位置。一切都受制于对效率和成功的狂热崇拜,而不是受制于与人类社会终极目标相关的东西或人的价值”。笔者曾经参与不止一家媒体的创办,也成功地取得了相当一段时期内的竞争力优势。从大约12年前的一个秋天起,笔者开始触摸到事物的另一面,感知其正在发生的种种变化——直到,笔者决定重新审视曾经庆幸逃离的那个数学世界。
传媒业最先感知到时代的变化。
无论是消费主义还是娱乐主义,它们裹挟着传媒业在现实压力中挣扎,臣服于技术主义或商业奇迹,无力自拔也无力自刎。这种变化渐次传导到大学。传媒教育面临着教什么与怎么教的传统困惑,也同样遭遇实用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新无奈。平心而论,不甘心职业技能培养与连技能培养都拿不出手同样令人纠结。
在叩问真相的门外,我们邂逅久违的数学。
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它不同于社会科学,不讲立场,只是说存在。甚至比起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都要严苛得多。它解释世界的方式刻板而严厉,来不得一丝浮躁和好恶。自然科学往往追求绝大多数情况下成立的结论——观察了大量的鸟类,得出“鸟类会飞”的结论,不怕鸵鸟不飞一类反例的存在。数学不行,数学的定理不允许有一个反例。它要经得起反证。
今天的传媒人已经无法漠视“今日头条”的存在。截至2015年10月,“今日头条”用户数已仅次于腾讯新闻,在中国移动新闻客户端大战中排名第二。而论起用户人均单日启动次数(4次)和人均访问时长(32分钟),“今日头条”均位居第一。“今日头条”CEO张一鸣说,他的工作就是用机器计算出人的喜好。“今日头条”上线两年多,下载用户3.2亿人,日活跃用户3000万人。张一鸣认为,这个世界是由大数据和“算法”构成的。他凭计算机算法破译人类密码,然后把你所爱的揭示给你自己看。
更为庞大的商业帝国——谷歌与亚马逊,它们赖以成名的武功同样是“算法”。新媒体时代的一系列成功告诉我们,没有算法和数据挖掘你就是唐?吉诃德,你用长矛挑战机器人,你很辛苦,也很执着,然而并没有用,你不行。
数学是计算机科学的基础,准确来说,计算机只不过是数学在特定领域的一个应用。以理工男的视角看过去,0和1构成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数学,没有二进制,没有数据结构和算法,人类可能不是这个样子。
为计算机时代的数学公理化符号证明做出奠基性工作的数学家吴文俊教授说,学好数学,可以把逻辑思维应用在计算机上。东方数学是算法的数学。当我们进入计算机时代,这种计算机数学或者算法的数学,刚巧符合传媒业的要求,符合时代的精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最古老的数学也同样是今天最适合、最现代化的数学。
当然,数学绝不只是算法。苹果公司的“Newa Lab”以“算法”为驱动进行新闻聚合取得了极大成功,但其在2015年年会上坦承,“人,而非算法”是自己的核心理念,只靠计算机的算法还不够。
其实我们一直在生活中用着数学的方法,只是今天要求得更高。数学培养的抽象的逻辑能力是一种特殊思维方法,它撇开研究对象的特性,只抽取各种量、量的变化及各量之间的关系,然后用数学语言对符号进行逻辑推导、运算、演算和定量分析,以完成数学解释和预测。善于采用这种数学方法来解决世界与人生的难题,称之为数学思维。
在产品设计、建模、测试、迭代等各个阶段,这种训练有素的思维能力都是研发成功的基础——不论是线性还是非线性的。你做到一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三;你刚完成五,他已知道未来。
世界变了。
这变化来自社会结构与秩序的重建,契机是计算机和互联网的发展,使人的能量有更多的释放机会和表达方式。酷6网创始人李善友把它解读成信息时代非线性离散关系对工业时代的替代,形成今天新型连接关系的一道方程。
即便只是比喻,也具有数学的逻辑风采。
个性裂变的光彩值得赞颂,然而对于老旧的传媒行业,或许显得有点残酷。它不再是一个被封瓶装好的安逸阵营,即便能够得到一些输液式的保护,依然难以阻挡内部无数微个体分崩离析的脚步。
那么,脱离了组织的那些自媒体人,如何在一个新的生态世界中获得力量?
第一组变化是,数字时代的分析能力将与传统媒体时代的叙事能力并驾齐驱成为竞争力核心。更多的报道,不仅需要社会新闻的故事描述,还需要所处场景的逻辑剖析和多层次系统呈现。新闻性将更多具备系统性的要求,小数据抽样调查方式和大数据分析理念是两种思维,随着数据成为企业乃至国家的核心战略资源,对于数据的挖掘与分析成为重要的新闻来源和报道方式。
所以,传媒的专业素养将首先指你和你所在组织评估数据处理与复杂事件的分析能力,它需要越来越专业的工具和知识结构,不仅是分析结果的质量,还包括给出结论的效率。
在今天的调查报道中,欠缺必要的数学逻辑训练使不少面貌华丽的报道失之偏颇。美籍匈牙利数学家波利亚(George Polya)说,“经验的归纳只能说明所得结果可能可靠,并不证明它一定可靠。”比如相关性和因果性常常被混淆。一段路轨垮塌,和前一段时间附近的地面沉降是何关系?需要怎样的证据才可以证明因果关系?现实采访和报道中得到错误因果性的概率非常高。
数学思维的训练,是提升分析能力的重要基础。在此基础上,将分析结果以更具情感影响力的方式呈现出来,是对故事讲述者创意及叙事能力的考验。创造过数十次再版奇迹的《华尔街日报是如何讲故事的》被无数传媒人引为圭臬,今天数据新闻的可视化也属于这一范畴。未来创意、艺术领域的形式美学将与技术美学共同成为生态媒体时代的双子星。
第二组变化是,个人知识结构的跨专业要求和外部跨学科协作机制的建立离不开数学专业,也离不开数理学科的人才和研究力量。除了个人跨专业的素养要求外,能够与理工科背景的跨学科人员协作研究开发产品也越来越重要。
IBM发起了首家公益众筹计算力平台——全球网格大同盟(WCG),到2015年5月已吸纳了全世界70多万名志愿者贡献的300多万台设备。这些“志愿军”设备的总计算运行时间累计已经达到100万年,方向是支持清洁能源、人类疾病、生物基因等多项世界难题的科学研究。在计算机闲置不用的时候,志愿者可以将数学的计算力分享给世界。
经济学家吴晓波设计了一份问卷,问张一鸣。说无人驾驶汽车怎能判断是否冒着一车乘客的危险去躲避一个孩童。他的意思是工具理性无法具备人类的价值观和善恶辨别。
这不只是一份文科男挑衅理科男的战书。
张一鸣回应说,人可以对计算机做程序设计,将人的意图体现出来。已有事实证明,通过精密计算和事先的预设,在同时期,使用人工智能会令交通事故死亡人数减少。如果做不到这个,就不会让自动驾驶进入到业界。
回到话题的源起。我们沉静于新的生态,试着去理解世界,沟通世界,表达自我。这一切都越来越离不开数学。而数学并不刻板,它充满情趣。数学的沉静并不是对于社会难题的逃避,恰恰相反,对于传媒人,它是理解世界,保持与世界沟通的手段,更是在新的世界创建新制度的能力。或许有一天传媒人会听到一句——“不懂数学,勿入此门”。
灯塔上的孤独,是一种拒绝诱惑后的专注思考,也是人类本能对于美的追逐,它的纯度所带来的幸福感,正是罗素所说的精神满足感的由来。
这是灯塔守夜人的责任,也是他的乐趣。这是他的使命,更是他的幸福。当我们提及传统媒体行业的整体性消亡时,更该为即将到来的新世界而感奋。因为那会激发起人类心灵深处更多的激情、憧憬与彼此需要,会使媒介的专业素养深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那是一种永生与建构,而不只是涣散与解构。
即将出版的《融媒体数学》一书,既可作为文科传媒人闲暇时的小品,也可以作为教学参考资料,希望也能对于研究者有所裨益。
本文节选自“融媒体运营实训课程建设探索”项目、《融媒体数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序言。
(作者系:新华网融媒体未来研究院院长,河北传媒学院副校长、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南京大学金陵学院媒介融合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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