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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宕人生见风骨

——忆何微先生

李  果  王秀贤  惠金义
2016年05月11日15: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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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部学刊)

山西是何微先生的家乡,又是他激情岁月燃烧的地方。我和李果供职的新华社山西分社,第一任社长就是他,那里有他培养出来的干部,经常念叨着他的事迹。王秀贤在山西电视台工作,也能从其老领导的嘴里,不时地听到何老的故事。我在西安工作时和何微先生接触较多,晚年又和他有过交往;我知道点何老新情况,就给他俩讲,我们三人,自认为对何老比较了解。在何老百年诞辰来临之际,我们重读了《何微新闻思想与实践》,又翻看了一些文史资料,仔细分析了他的生平事迹,他的形像突然在我们面前更加高大起来。

何微先生是一个大写的人。我们过去对他的认识,太肤浅了。

何微先生的一生是不平坦的,履职过许多单位,经历过大起大落,也有小起小落。像走在陕北大山里的赶路人,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一会儿钻沟,一会儿过梁,若把他一生的经历绘成一张平面示意图,就好像我们在画报上看到的盘山公路图,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弯弯曲曲的人生,折射出他强烈的爱国情怀、高尚的情操、奋斗不止的精神。

何老出生于山西祁县,是晋商之后。地处晋中盆地的祁县和相邻的平遥、太谷一样,是晋商的发祥地。祁县最著名的晋商数乔家、渠家,何家虽没有这两家有名,但也有相当的财富。据祁县县志记载,何家做茶叶生意兼营钱庄,经营的永聚祥茶庄,在道光年间资本为4.5万两白银,太平天国革命后效益下滑。1926年后,茶叶生意萧条,七七事变后纷纷倒闭。何家是一个大家族,在县城有两座院落,县志上绘有示意图。可见何老的祖辈是商业资本家。

何微出生于1916年,即辛亥革命成功的第四年。那时,何氏家道虽已衰落,但其父曾留学日本,是一位悬壶济世的中医,家庭生活无忧,故能供他读私塾,上中学,上师范。由于受到儒家思想的教育和新思想的熏陶,面对积贫积弱、四分五裂的中国,何先生少年时期怀有忧民救国的理想。十七八岁的他,英姿勃发,凭一股冲劲,太原师范不上了,回到祁县,到一个农村小学任教,继而当了校长。正当他一心一意,满腔热情,努力实现教育救国梦的当口,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生存,却出了大问题——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进华北,摧毁了何先生的教育救国梦。

1936年的华北发生了几件大事:日本军队从东、北、西包围了北平,矛头直指山西;红军东征,使阎锡山认识到红军的力量;红军向南京政府发表了停止内战,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宣言;被称为山西“土皇帝”的阎锡山所请来阻止红军东征的国军10个师,驻在山西地盘不走了,晋绥军深感威胁。圆通善变、老谋深算又信奉“存在”哲学的阎锡山,选择了“联共抗日”以求自保。在当年太原“9?18”纪念会上,阎锡山宣布成立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自任会长,由梁化之、薄一波具体负责,宣传抗日,组建新军。

几个月后,张学良、杨虎城发动了“西安事变”,事变的和平解决,促进了全国抗日统一战线形成,团结抗日成为全国舆论的主调。在这种氛围中,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十分活跃。1937年初,“牺盟会”在祁县、太谷,招募青年,组建两个“国民兵军士训练团”,培养基层军事干部。时年21岁的何微,血气方刚,毅然弃笔从戎,报名参军,被编入二团,拿起枪杆救国。由捉笔杆的教师变为拿枪杆的军人,是一个很大的转变。他果断勇敢,为了国家利益,决心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何先生人生目的起点高,既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也不是为了反封建、争人道,更不是求民主、要自由,而是不做亡国奴。

七七事变之后,“牺盟会”组建新军步伐加快。8月1日,新军总部在太原正式成立,命名为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下辖四个纵队。“决死”者,何意也?决死一战,视死如归。何微的才华,被第四纵政治部主任李力果发现,调到手下办小报《广播台》,反映士兵生活,宣传抗日思想,倡导英雄精神。李力果是民主人士李鼎铭的大公子,其时已是中共党员,时任“牺盟会”执委委员。在李力果的栽培下,何微的思想又有了新的提升。

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属阎锡山军队序列,为区别于晋绥军,称“新军”。 “新军”成分复杂,军事多为阎锡山派来的旧军官把持,对政工人员存有戒心,不时制造摩擦。何微对这支部队并不满意。他有一位叫孔敏的同学,在延安抗大宣传部工作,两个人有书信往来。孔敏在信中讲过一些延安的生活,何先生对延安产生了向往之心。

1938年山西抗战出现了危机。忻口会战失败,太原陷落,阎锡山看不到抗战的前途,情绪低落,抗日的决心动摇,玩起在共产党、国民党、日本侵略者“三个鸡蛋上跳舞”的伎俩,暗里与日本人勾勾搭搭。

凶恶的日军占领了祁县,何家被日军抢窃一空,父亲气病而亡,母亲早逝,年幼的妹妹族人托附他人扶养,何微经历着国破家亡之痛。这年10月,他做出惊人的决定,与阎锡山一系绝裂,到延安寻求抗日的答案。于是,他以回家探亲的名义,办了一张通行证,只身孤行,跋山涉水,渡过黄河,奔向延安。到了延安,在孔敏的关照下,他顺利地成了一名抗大学员。在抗日军政大学这个熔炉里,他学习生活了一年,读马列、学毛著、学军事,政治思想有了很大提高:学了《矛盾论》《实践论》,提高了认识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读了《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论持久战》,如拨云见日,认清了形势,坚定了信心,明确了任务。在这里,他还实现了世界观的转变——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共产主义者,事实证明他终身坚定不移。

抗大毕业,何微又被派回山西抗日前线,组织上安排他到平顺当县长,征求何微的意见时,他说在决死队办过小报,对新闻有兴趣。组织同意他到《黄河日报》当记者,并从此与新闻结下不解之缘。在战争年代,新闻单位变化频繁,至抗战胜利,他经历的单位有《黄河日报》《光明报》《人民报》《太南导报》《晋豫日报》《新华日报》太岳版、新华社太岳分社,有时任记者、编辑,有时任总编辑、社长。他从不计较职位的高低、单位的大小,形势需要就干。在每个单位,他都能做出成绩,写的报道今天均已成为珍贵的文史资料。

在同事眼里,何微是传奇式的人物,有几分神秘色彩。他政治上强,又有胆有识,机智勇敢,得到领导的赏识,常常布置他变换着角色完成特殊任务。他曾以八路军联络副官的身分,怀揣着朱老总给友军军长写的信,顺利地到国统区办事;又以中国青年记者协会太南分会负责人的身份到新五军,与有着“东陵大盗”恶名的孙殿英打交道;他还能在住进王靖国的61军部采访第14协调组谈判,休息时到临汾街道甩掉两名跟踪的特务,完成陈赓布置的采访任务。

他勇于担当,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能够尽职尽责做出成绩,在逆境中也不消极对抗。1959年,他因直言大跃进的问题,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从文化部下放到陕西凤县唐藏村,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他有冤屈,但不鸣冤叫屈、情绪沮丧。像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宋代的范仲淹、欧阳修、滕子京一样,宠辱皆忘,进亦忧,退亦忧,想着国家,想着人民。不像有的士人,蔑视劳动人民,害怕体力劳动,把农村描绘成地狱。而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何微,却不是这样。面对贫穷落后的农村面貌,马上意识到作为国家干部,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他的责任是什么?他不害怕农村的苦,农村的苦与战争年代的苦比,那算得了什么?他与农民兄弟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唐藏村人并没有把他当“罪臣”来岐视,很快接纳了他,选他当了生产队长。他带领他们修地造田,改变生产条件,给农民讲政策、教文化,农民的精神面貌大变,两年下来有吃有穿。双石铺公社党委也认可了他的实绩,评他为“红旗手”。他在农村肯定吃了不少苦头,1962年平反后,从未给亲友同事学生讲过。文化大革命中,何微又历经磨难,受到侮辱性的批判。四年后又被起用,安排在省卫生部门办公室工作,没有头衔,没有名分,他不计较这些,只要有工作就行,把那不公正的待遇甩到脑后,又在这里默默地工作了三年,帮助军代表恢复正常的医疗秩序。他的举动正应验了毛泽东说的,共产党人像一粒种子,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

何老一生办过不少大事,有过许多光荣的经历,从不向学生夸耀。他战争年代写过不少英雄人物,有的新华社通报表彰。但他在给学生讲英雄人物写作课时,举了许多篇章,没有一篇是他的。解放太原时,他在前线采访,突然接到命令,攻下太原后三天就要出报。接到任务,他组织了一个小组,跟随攻城部队前进,太原城被解放军一占领,就进城接收一所旧报社,依靠工人,争分夺秒,修复旧机器,整顿秩序,组织稿件。到第三天,一张山西省委机关报——《山西日报》诞生了,以崭新的面孔亮相在读者面前。这一开创性的功绩,他从来不提。我们写社史的时候,才知道个中究竟。1954年冬,他作为中国新闻代表团的一员到苏联塔斯社学习考察三个月,回来写了五篇介绍塔斯社的文章,在新闻圈产生了很大影响。上世纪50年代就能到十月革命的圣地考察学习,那是多么可以显摆的事,可他守口如瓶,一直尘封着,直到他80大寿之后,才时有所闻。

何老进入老年,仍然奋斗不止,攀登新闻理论高峰的勇气,也是值得晚辈敬佩的。新闻是他一生热爱的事业,作为一门比较年轻的学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不被学界承认,有的人认为新闻无学,反对给记者评职称。何老却认为这些人对新闻不了解或是有成见,同时也反映出新闻战线理论研究薄弱。他要在这方面带个头。1984年,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邀请他南下,他欣然接受。只身前往武汉大学创办起新闻研究所,一方面亲自带研究生,培养新闻理论人才;一方面开展新闻课题研究。他的课题是顶级课题,叫新闻科学大纲,没有丰富的新闻实践经验和坚实的理论功底,是不敢开设这样高难度的课题的。他经过8年的拼搏,呕心沥血,终于拿了下来,撰写出15万字的《新闻学科学大纲》,论述了新闻学的范畴、原理、规律、体系等,是一部马列主义新闻观的著作,达到新闻理论的高峰。还编纂了500万字的《中国新闻思想发展史研究文集》和20万字的专论,填补了我国新闻理论方面的空白,赢得了新闻理论家的桂冠。他晚年作出这么大成就,实属罕见。刘道玉写诗赞扬他:“老当益壮”“德劭业伟”。

何老不仅是我们的师长,而且是中华民族的精英,“德劭业伟”是他一生的写照。作为他的学生,我们永远怀念他、追随他、崇拜他,颂扬他的伟业,继承他的美德,发扬他的精神,使这面鲜艳的旗帜高高飘扬。

(王秀贤系山西电视台记者;李果、惠金义系新华社山西分社记者。本文由惠金义执笔,2016年3月14日晚完成)

(责编:王妍(实习)、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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