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电视剧《欢乐颂》播出大结局，第一季落幕，余波却至今未了，我依然能在订阅的各种自媒体上，看到痛骂这部戏的文章。

前一天我甚至一口气看到十篇批评文章，虽然出自不同自媒体和不同作者，意思却都差不多：《欢乐颂》是一部“三观”不正的电视剧，整部剧都在教坏女人，安迪是个标准的“玛丽苏”、“白莲花”，樊胜美丝毫不懂得上进，就是一个“捞女”……甚至得出结论，“山影”的作品“三观”都有问题，原著作者阿耐完全不懂得这个时代女人的需要，就知道美化、丑化、矮化女人，他们已经完全不能塑造新时代的强大女人。

作为一个熟读中国文学史电影史，经历过1970年代、1980年代的人来说，这些话，非常非常耳熟。类似的批评方法，曾经被用来批评过张恨水、周瘦鹃、穆时英、徐志摩、周作人、梁实秋、梁遇春、郁达夫、戴望舒、张爱玲、丁玲、王朔、贾平凹、迟子建、王安忆、方方、林白、池莉、卫慧、棉棉、六六，以及《小城之春》、《早春二月》、《舞台姐妹》、《第二次握手》、《渴望》、《外来妹》、《还珠格格》、《甄嬛传》。背后的逻辑是，作家或者电影人，写了落魄不上进的人，必然是为懒惰、愚蠢张目；写纸醉金迷的生活，肯定就是好吃懒做吸血鬼；写狡猾善变的小市民，就是糟蹋新时代；写山区人民晒太阳捉虱子，就是侮辱劳苦大众； 写一个睡了超过三个男人的女人，作家本人的私生活肯定就特别放荡；写一个处处忍让的懦弱女人，就是麻醉和毒化广大女性。

这种批评，看起来特别正确，而且用了网络语言写作，还用新媒体发布，似乎进步得令人颤抖，但骨子里还是腐朽不堪的，依然是乌托邦文艺批评者惯用的，一种至高无上的理念照耀一切，拽着头发离开地球，步伐一致奔向完美世界那一套。

浩然小说和同名电影《金光大道》中，有个主人公叫“高大泉”，暗喻“高、大、全”。“高大全”们，通常得“形象高大、胸怀宽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没有缺点”，很长一段时间，文艺批评，常常是以“高大全”为标准的。现在这些对电视剧的要求，看起来是要求进步，其实不过是要求另一种“高大全”。

安迪不如《傲骨贤妻》里的Alicia 那么硬朗强悍，虽然是在华尔街成长起来的，却并没有过于耀眼的职业表现，也不像《纸牌屋》里的Claire那样，在丛林世界里搏杀，完全没有人情的概念，但她的性格说服了我；樊胜美处处算计，处处落空，就想突破自己的阶层，挤进更高一点的阶层，却不肯塌下身子做一点实事，但她的存在感却是那么真实。我不喜欢她们，对她们的处事方式并无好感，但我不会说她们不正确，不会说她们不存在，也不会说我希望看到更伟光正的伟大女性，因为创作者只需要呈现，包括呈现自己身上的缺点、视野局限，只需要像检验科的医生一样，拿出X光片、切片、实验报告就好，而不是给出一个纯洁无瑕的虚假世界。让我们产生免疫力、获得智慧的，恰恰是这个世界的复杂多样。

所以有人说，现在流行的“三观正”，其实就是“三观正好和我一样”。的确的确，经过《欢乐颂》大讨论，许多人又找到了自己内心的秩序，诸神归位，诸星闪耀，三观安然，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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