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本《洛神赋图》之内涵探析
摘 要:魏晋南北朝时期人文环境经历了巨大变革,绘画艺术作为其中的主流得到了大族赞助发展条件优渥,《洛神赋图》这一伟大画卷正是诞生于此时。画家运用浪漫主义手法,巧妙地将曹植的《洛神赋》中华丽的辞藻,以长卷的形式表现为诸种美感要素融为一体的具体形象。通过对《洛神赋》与《洛神赋图》的分析入手,欲窥见魏晋南北朝的社会历史背景与人物画的时代发展情况的冰山一角,思考这种模式对中国故事画发展过程中的传承价值与创新意义。
关键词:《洛神赋图》;顾恺之;连环画;韵律感
中图分类号:J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6)07-0154-02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自公元4世纪后,历代画家对曹植的《洛神赋》情有独钟,纷纷作画抒情(流传至今的至少有9卷)。《洛神赋图》将诗与画完美结合,被称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它运用想象与夸张,巧妙地将《洛神赋》中洛神与曹植间凄美缠绵的情感表现为画面中的具体形象。本文是基于辽宁本《洛神赋图》来进行分析(以下简称《洛神赋图》)。
一、洛神赋与洛神赋图
《洛神赋图》是一幅人物故事画,它转述的内容是魏国诗人曹植(192~232)用洛水边邂逅女神的传说故事来隐喻自己失落爱情的感伤诗篇——《洛神赋》,原作176行,赋文作于诗人赴洛阳朝见魏文帝曹丕之后,在返回山东邺城封地的途中,与洛水边美丽的洛神宓妃相遇,互传情愫后却又因人神隔界,不得已而分离,最后怅然而归。有人猜测赋文原型出于曹植与甄氏的故事,诗人借此暗喻自己情场受挫,未能与所爱的人终成眷属,以释放自己对失去情人的伤怀和思念。诗文辞藻华美,感人至深,押韵与断句十分具有跳跃的音乐性。顾恺之被这深情打动,用绘画的方式传诵之。展开画卷,可见站在岸边的曹植表情凝滞,一双秋水望着远方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梳着高高的云髻,被风而起的衣带,给了水波上的洛神一股飘飘欲仙的来自天界之感。她欲去还留,顾盼之间,流露出倾慕之情。初见之后,画家安排洛神一再与曹植碰面,日久情深,但最终洛神还是驾着六龙云车在云端中渐去,留下此情难尽的曹植在岸边,终日思之,最后依依不忍地离去。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发挥了高超的艺术想象力,以富有诗意的形式表达了原作的意境,原赋中对洛神以及人物关系的描写,在画面中都有生动入神的体现。
二、形制选择
画家特意选用手卷这种形制表现《洛神赋》故事,让读者从右至左缓缓打开画卷。左手打开,右手卷起,在自身视觉范围内产生自然截取式的观看图文,将整篇赋分为具体的部分去深入理解,细细感受其中的缠绵悱恻之情。这样做既方便观者阅读赋文,呈现出优美的节奏感、韵律感,又能使一段一段的画面表现出连环画式的情节连续性,诗画配合相得益彰。
三、构图与时空表现
《洛神赋图》为横向长卷型,整体构图采用连环画的形式(或戏剧式)。以错落有致的简单的山石树木配景,为人物出场构筑了一种环境。它们列布在画面的最下方形成近景,表现出绘者想要布置出有限的景深来增加空间感的意图,最终“形成一连串半开放式的圈围式空间”。画卷中人物大部分均为四分之三朝向观众,这是画家体现立体感的设计。配图的赋文填在被作者精心布置的空白处,显得恰当、饱满而富有节奏感,与此同时还有助于引导读者对故事情节的深入理解。被分为长短不同段落的赋文,分割了各个单元,整体串起来看就像一条富有音乐性的弧形动线,这是画家有意将视觉转化听觉,类似于在五线谱上用跳动的音符记录优雅的旋律,使人产生上下起伏去寻索图像的美学趣味,“(它)在布局结构上大胆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把赋文中描写的故事情节发展的全过程安排在一个全景的画面之中,使图中展现的故事情节的各个场面,既有相对的独立性,又具有连环画的特点,但又通过以山水树石等背景的自然衔接,将各段故事情节的发展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使整个画面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四、画面细节
《洛神赋图》整幅画面可以分为5个情节:“邂逅”、“定情”“情变”“分离”“怅归”。画面从右侧缓缓打开,第一幕“邂逅”表现了率领侍从的曹植在上朝之后返回自己的封地府衙,在洛水之畔徘徊休息时,偶遇风姿绝代、脉脉含情的仙女洛神,她飘带飞动,款款而来,身姿从容不迫扶与柳岸边,曹植被这美景深深吸引,表现出初次见面时惊讶而又欣喜的表情。画家通过对这一瞬间的神态动作的描绘,形象的表达出曹植对洛神的绝代之美的倾慕之情。第二幕“定情”,曹植解下信物赠予洛神,表达他对洛神爱慕的内心表现却又不得已分离的矛盾心理,洛神面目凝重,收下礼物,情意绵绵。第三幕“情变”时:表现的是洛神与诸神仙,风神舞动收风,河神平静波澜,水神击鼓鸣乐, 洛神在山水间起舞翩翩,若隐若现。这嬉戏热闹的场景,为洛神与曹植的分离埋下伏笔。第四幕“分离”描绘的则是人神相隔,含恨别离, 这是故事最跌宕起伏的情景,画家描绘洛神离去时的阵容场面宏大,激动非凡。六条乘云而来的飞龙驾车载着洛神,鲸艉涌起围绕车旁,其描绘十分细致,云车、云气都作天空飞驰状,离别场面令人如醉如痴。岸边,随从扶持着曹植,目送着洛神驾车归去,内心里充满着无尽的悲伤、无奈与离别之苦。洛神流露出不舍与依恋回望着曹植。随着二人距离越拉越远,洛神与曹植心中分别的苦痛越来越深,使画面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最后一幕“怅归”表现了曹植乘一叶扁舟顺流追逐云车的脚步, 希望能与洛神再见一面,但早已寻觅不到洛神的倩影。他的思念之情不能自已,一直在洛水边等待到天明。
其中一些细节描绘,如洛神“身着长裙,飘带飞舞,鬓角发丝绕耳”等,是画家着力去表现靠近自然之感的动态,体现“晋人的美学是‘人物的品藻’……拿自然界的美来形容人物品格的美”中国人高雅简淡玄远的美感已经产生。整篇画面仙气十足,神仙腾云驾雾而来,用服饰和神仙物象暗示人间与仙界不同。这里的洛神还给人一种娇弱无力的感觉,体现出魏晋时期“以瘦为美”的审美倾向,秀骨清像这种典型的人物造型风格。
五、技法运用
画家几乎全部运用中锋行笔的圆弧状线描来对物象进行造型,衣纹、水波、树石都是没有方折的曲线。一方面,这种用线使所有形象统一在同一种用线原则之下,表现出洛神赋的韵律感和整体性,同时突出故事的情节性,以线描辅之。另一方面也是魏晋时期的人物画技法有关,魏晋以前的中国画绘画语言质朴,善于用整体而微妙变化的细线勾勒人物,就是用中锋行笔,笔尖圆匀细腻,有秀劲古逸之气,被称为“高古游丝描”或“春蚕吐丝”,这是中国最古老的线描之一,正是顾恺之将这一技法推向极致。这种线条的特点是提按变化不大,转折处多圆转,均匀、挺拔而有节奏,连绵缠绕。张彦远评价此描法“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
山川树石画法幼稚古朴,与人物相比,比例显得太小,这印证了张彦远所说的六朝人物画特点“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
六、图文转译所使用的方法
画家通过对赋文的深入理解,经过自己的加工转化,以高超的绘画技巧和构图设计将其赋文的叙事性及音乐性特质转化为人物故事手卷。其使用的方法可归结为以下几种:
1. 画面采取连环画式构图,将赋文中重要的关键情节细致刻画出来,使赋文有图像依据。例如:画家将洛神的美丽转化为八个具体的图像排列在她前后:双雁、游龙、菊、松、云气蔽月、雪山、红日(内有三足鸟)、芙蓉出水波,物象旁配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云之回雪,远而望之,姣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2.在面临无法将抽象的“恨人神之道(殊兮)”这样的词句时,画家用象征的手法转译诗文:他将曹植与宓妃之间用8行长诗阻隔,还“派遣”了御凤的仙女挽留想要追随的曹植,并且这个御凤仙女在赋文中没有提到,是画家为了强调情节的残酷和画面的美感后添加上去的。留下了观者可发乎想象的的空间,同时还克服了一些抽象文句无法表达的弊端。
3.画家在画面中还采用了暗喻的方法。在曹植因天界人间的种种原因,要与洛神天各一方,只能赠与洛神信物这一哀伤情节中,画家有两处不同于其他的各场景的画法,首先是男女主人公身处的位置有重大变化,在其余所有的曹植与洛神同时出现的画面中,都为曹植在右洛神在左,只有在此处是反向的,这可能是在暗示与古代礼制尊卑观念有一定关联;其次,全卷53个人物之中,大部分人物都是以四分之三角度出现在画面中,只有此处曹植身后的一个侍从是背向观众的,这里的“背”与“背离”“背信弃义”等词同字同音,这种隐喻和暗示应该不仅仅是巧合而已,画家可能早已意在笔先。这种巧妙的设计可能暗示了是曹植先知难而退,转变心意要与洛神分手。
我们目前能见到的《洛神赋图》虽为宋代以后的摹本,但它却承接上古遗韵,能侧面反映六朝时代人物画精品的原貌。其中如何诠释和表现动人的故事情节与诗意等细节值得后世细细品读,去体味画家的用心良苦与设计特色,对当代中国画创作在构图与文学相结合等方面具有现实意义,是中华民族遗产里的宝贵财富。
参考文献:
[1] 叶朗,彭锋.宗白华选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
[2] (英)迈克尔·苏立文.中国艺术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3] 陈葆真.《洛神赋图》与中国古代故事画[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4] 杨臣彬.顾恺之传世画名迹—洛神赋图卷[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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