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史|俞成秀:我在人民日报30年

2018年,从战火中走来的人民日报,即将迎来创刊70周年。自即日起,“研究事儿”将不定期推送由人民日报老报人讲述办报经历的文章,他们历经沧桑,见证中国第一大报的流光岁月,他们讲述历史,启迪新时代的人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首期讲述人,是曾担任国际部副主任、人事局局长、外事局局长的俞成秀,他在人民日报有着30年的工作经历,一起看一看,究竟哪些事儿让他永难忘怀。
本期人物:俞成秀
河北石家庄人,1965年北京大学国际法专业毕业后到人民日报社,长期在国际部工作,先后任国际部编辑,驻埃及等国记者,国际部副主任、人事局局长、外事局局长等职,1995年退休。2014年被评为“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
历经多岗位 甘当螺丝钉
我在报社工作30多年,做过编辑,上过夜班,到后来做主编,当过驻外记者,后来又做了很多行政工作,人事局、外事局都干过。我是18岁上中学时入的党。我们那代人是最听党的话的,经常讲自己是一颗螺丝钉,组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我能有后来的成就,完全靠的是党和国家的扶持、帮助:我从上小学开始就有助学金,中学也有助学金,到了北大还是靠助学金,上了研究生也是如此。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国际法专业,没有想到毕业后来人民日报社做新闻工作。为什么来人民日报呢,因为60年代我们国家经常同其他国家有一些边界上的纷争,人民日报的报道和评论常常遇到涉及国际法的问题,所以就把我要来了。刚进入报社工作,我就参与国际评论的写作。那时,参与评论写作的几个人经常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其中有一个人执笔,让我在旁边坐着。遇到涉及国际法的问题就问:“小俞,这样的提法行不行?”我就回答行还是不行,遇到拿不准的,我就赶快去查。就这样,我慢慢地开始了新闻工作。
人民日报发展到现在,可以说经历了几代人:第一代人是进城,从人民日报创刊地河北平山里庄进入新中国的首都北京;第二代人是文化大革命前后进报社的,这是一个转折点;第三代人是人民日报从王府井搬到朝阳区金台西路以后进报社的。我们报社从王府井搬到金台西路是1980年,现在80岁的人当时都是棒劳力,那时也没有搬家公司,所有的办公家具、设备、资料等搬迁都靠职工自己干,这是一项大工程。当时的金台西路附近完全是郊区,我是最早搬来的,住南区民八楼,报社西门外面常常有流氓打群架,那时是非常荒凉的。当时中办要给报社装红机电话,但是装不了,因为这边没有布线,后来专门给人民日报埋了一条电缆线,当时花了几百万,报社这才有了红机电话。
夜班无小事 有责需担当
我在国际部上夜班比较多。我在报社工作了几十年,连报社北戴河的休养所和山东养马岛的休养所我都没有去过。因为一到休假和逢年过节的时候,国际部必然要有人值夜班。我当时比较年轻,也懂业务,常常是自告奋勇值夜班。
搞新闻不重视夜班,不重视编辑是很不对的,不懂夜班等于不懂新闻。国外很多人认为编辑是资深的新闻工作者,待遇比较高,而记者往往被认为是新手。我有一个体会,驻外记者出国以前都应该先上夜班,时间是半年到一年。不少驻外记者往往不清楚某个题材该发什么类型的报道,消息、述评还是通讯、特写,只有上过夜班他才会心里有数,稿子发回来的命中率比较高。
有一次我上夜班,上面有位领导关照新华社发新加坡《海峡时报》的一篇文章,要求《人民日报》发专稿,减头去尾基本上是全文照发。这篇文章骂某国首相比较厉害。虽然说是上面领导关照的,但我认为这样发不合适,会引起外交上的问题,就如实说了我的看法。一开始他们根本不理会我的意见,但我还是据理力争。后来他们来了电话,说我们研究了你们报社的意见(不说是我的意见),有道理,我们准备删。其实在他们来电话之前,我已经划出一些内容准备删掉。他们发来删过的稿子,我一看跟我删后的稿子差不多,于是就登了。结果,第二天就有领导批评,你们想干什么,挑动青年学生到某国驻华使馆闹吗?我向他作了一番解释,他就不再说什么了。上夜班,我就要承担责任,要有这个气魄才行,当时上夜班的人,很少有人没写过检查的。
干校种水稻 时光未虚度
十年文革中,很多人都有过干校经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被安排去河南叶县的人民日报五七干校种水稻。当地的老百姓说,一群知识分子在这里种水稻是穷折腾,是胡闹,因为这里历史上从来没有种过水稻。我们中很多是北方人,没种过水稻,就从头开始学习。浸种育秧的时候水很凉,后来搞得我静脉曲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种了200亩水稻,最后收成还不错,供报社吃了好几年,当干校从河南叶县搬到北京小汤山的时候还没有吃完。
后来,我到埃及当驻外记者时,有一次采访尼罗河三角洲的水稻生产。陪同我采访的是一位埃及科学院的农业专家,采访的时候我给他提了不少很专业的问题,他很吃惊:“俞先生,你是学农业的吧?”岂不知我这是从干校学习的。这说明什么?就是在逆境中也要坚持学一点东西,不可虚度,水稻从种到收我全学会了,所以给他提的问题很内行。
2012年,俞成秀(左)、颜世贵(右)在干校房前思绪万千。(图 阙邦火)
回顾在干校的经历,我认为知识分子去干校锻炼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待两年时间就长了,造成人才浪费,有点劳动惩罚的意思了。虽然我们种的水稻比当地农民种的产量高,但我们投入的成本很高,盖房子,打机井,买拖拉机、发动机、柴油机、马匹、肥料、农药等,成本没法算了。
智慧化难事 学会做比较
我是1974年到某国驻站的,开始时报社安排去驻站的不是我,是一位别的同志,他是少数民族。由于种种原因,后来社领导研究,让我去,我是人民日报历史上第一个驻该国的记者。
当时跟对方交涉遇到好多问题,比如我第一次在那里出去采访,该国外交部的一位官员让我交费,他想搞创收,算出的采访费用很高。我说你们国家驻北京的采访费用,我们中国全包了。如果要收费的话,中国面积大,你们出去采访的机会多,要向中国交更多的钱;而你们国家地方小,我们出去采访的机会少,向你们交的钱肯定少。这样的话,你们会吃亏,希望你算明白了。他就笑,不再提收费的事了。这件事告诉我,处理涉外问题的时候要注意用点智慧,幽默一下甚至开个玩笑有时事情就解决了。
后来我又到埃及当驻外记者。有一次我到科威特,采访科威特一份主要报纸的总编辑,我采访他时,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他跟我讲话时旁边总站着一个人,穿着阿拉伯的服装,手里拿着念珠转来转去的。等那个人出去后,这位总编辑悄悄告诉我,那人才是我的老板,我是黎巴嫩人,并不是科威特人,我这个总编辑就是个雇员,背后那个科威特人说了才算,稿子必须写得他满意才行,版面处理对他有用才行。其实在资本主义国家,报纸背后都有两个东西,一个是经济靠山,一个是政治靠山,或者两者合二为一。这很典型,实际上美国等一些资本主义国家都是如此。民主的手段可以多种多样,为了表达民主不一定是一人一票,一人一票有时候未必反映真实民意。真正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才是重要的,不光眼前利益,还有长远利益,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有时会有矛盾,必须得协调好这个矛盾。谁才能协调好这个矛盾?只有我们这样的党才能协调好,像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党无法协调。做新闻宣传工作,头脑要十分清醒,要学会比较分析。
那时中国人出国,穿的衣服样子都差不多,别人看起来像军装一样,走在街上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我发现情况变了。以前出国,感觉国外什么都是好的,常常想买很多东西带回国内。后来再想从国外带东西回来就难了,因为国内很多东西都有了。
优良传统多 至今仍萦怀
报社有很多优良传统,因为工作上的事,我和很多领导都有过争论,但都是为了工作,过后都不会计较。
有的事现在想起来仍让人心头一热。过去驻外记者发稿不像现在有网络,那时候没有网,经常通过总机打电话。说完工作上的事,总机值班的同志每次都会问一句“你家里有什么事吗”,就这么一句话,非常感人,心里感觉热乎乎的。过去的总机能细心到这个程度,你找某人,如果他办公室没有人,总机会非常细心,他经常到哪开会,或者他常去哪里,就把电话拨到那儿去,服务非常好,很用心。
我初上夜班时,常常夜里一两点钟下班,下班的时候公交车已经没有了,我也没有自行车。我当时住东直门,报社在王府井,距离比较远,下夜班后我总是跑步回家,天天晚上如此。有一天晚上下大雪,我正要回去,碰上一位社领导,他问小俞你住哪里,这会儿还有车吗?我说没有了,他说那你怎么办呢?我说跑步回家,锻炼身体。他说那不行,第二天就给我安排了二十四间房(地名)夜班宿舍,当时夜班宿舍被褥都有。那时我们不会主动反映困难,但领导发现了马上就给你解决,当时大家的关系就是这样,感觉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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