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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谈《江湖儿女》:透过“江湖”看人情世道的变化

张漪
2018年09月29日08:03 |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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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贾樟柯:透过“江湖”看人情世道的变化

  采访导演贾樟柯的时间一约再约,他的新作《江湖儿女》9月21日在全国公映,他马不停蹄地穿梭于中国各大中小城市路演,南京上海广州深圳……原定与他约的访问变成了见缝插针,有限的专访时间变得有些奢侈起来。然而,贾樟柯还是自己克服了千难万阻,答应了扬子晚报记者的专访。当晚采访的时间由21:00推到22:00,再推到22:30。他的助手连连跟我说,“不好意思,请再等一会儿,导演说太累了”。我回了两个字,“理解”。——经过《山河故人》的大银幕洗礼,现在的贾樟柯在商业院线也被寄予了厚望,而在中国这个明显好导演后继乏人的超级电影大市场中,他已经是所剩无几的在国际上被认同的几位中国大导演之一。现在的他,一边在名声鼎沸中忙碌着,一边也被票房期待潜在裹挟着。奔忙热闹之下,被冠之以“文艺片导演”的贾樟柯,其电影真的走进了中国主流观众的内心并得到了理解吗?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需要你从这篇访谈中寻找自己的答案。

  对社会的观察:

  回望17年来人情世道变化

  贾樟柯1970年出生于山西一个名叫汾阳的小县城,他的父亲是一位语文老师,母亲是烟酒公司的销售员。他在这个县城完成了童年、少年甚至是青年初期的漫长岁月,才从这里离开。汾阳跟我们知道的任何一座县城一样,既有着典型的中国小县城特色,同时因为山西是产煤大省,它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地域特征。大城市的辉光离这里很远,但外界发生的所有大事,在这里也都有映照。汾阳的生活给贾樟柯带来了终身的影响,他的很多电影的灵感和创作契机均来自于此。

  贾樟柯说,想拍《江湖儿女》其实由来已久,他回忆起自己上小学时,汾阳城下暴雨,他和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在胆怯水深跨不过去之际,有个“街头大哥”一手夹着一个孩子把他们送到了安全区。从此他心中对“黑帮小混混”有了一种英雄式的崇尚,后来长大一些,他在家乡密集地看流行一时的香港警匪片,片中兄弟同心、义气飞扬的那个人群,点燃了他心中的江湖热血。然而,前几年,贾樟柯回老家,在转角看到一位正蹲在地上吃面条的低眉怂目中年人,认出他居然是小时候的“街头大哥”,时移事往,感慨良久。

  不过,《江湖儿女》并非是讲述“江湖大哥”的故事,重点反而落在了男女的情义上。贾樟柯说,这是他第一次写这样的故事。“我过去的电影没有这么专注地写隐藏在人心里的、看不见的情感内部的感受和遭遇。”故事开始时,山西汾阳带点黑帮色彩的斌哥和巧巧是一对恋人,廖凡演的斌哥有情有义、忠守江湖原则,收一点儿钱,帮人铲事。之后因被新势力挑战,巧巧拿出斌哥私藏的枪支威慑对方,入狱被判5年。刑满释放后,斌哥没出现,巧巧追去三峡奉节要听已经有了新女友的斌哥亲自对她说分手……17年后,斌哥中风半瘫,回到家乡小城,巧巧接收了他,她对他说,与他已经无情,但江湖有义……

  显然,这是一部讲情义的情感大片。贾樟柯说,“《江湖儿女》背景是上世纪中国剧烈快速变化的17年,这其间人与人关系的改变,有时是让人伤感的。”剧情中,赵涛饰演的巧巧去三峡找斌哥,斌哥投靠的“大学生”跟她说了一句话:“现在我们都企业化了。”在贾樟柯心里,这句话是整个电影的一把钥匙,“我们所说的江湖变迁,其实企业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这之后,可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过去那么简单,或者说比过去更简单了。是不是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合约合作),只剩下钱了?透过这个角度,我观察的是这17年来人的价值观,即人情世道的一种变化。”

  对自我的反思:

  男性迷失于世俗的成功里

  小个子的贾樟柯能够走上电影之路,颇多坎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汾阳小县城里,考上大学并不是最好的前途。贾樟柯的几个高中同学在高二便被招入柴油机厂当了工人,早早进入社会,赚一份稳定的工资。但贾樟柯从小便露出不一样的兴趣路数,他爱跳霹雳舞、长发及肩,语文很好、数学很差。1989年高考时,据说是晋中区高考第一名的父亲给他报了天津南开大学——贾樟柯爷爷解放前在天津行医,颇有建树,父亲希望他回到祖宗生活的那块土地去。落榜是预想中的,复读期间, 20岁的贾樟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到了陈凯歌的电影《黄土地》,立即被迷住,他少年时看过港片的录像带影像情怀汹涌回潮,于是他一夜间改行做电影。3年后,23岁的贾樟柯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

  1994年冬,读大二的贾樟柯筹拍小制作短片《小山回家》,该片获得香港国际影片展短片竞赛单元最佳故事片奖。1998年,他的首部剧情电影《小武》获得第4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NETPEC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和沃尔福冈·施多德奖。从此,贾樟柯的名字在国内、国际影坛上声名鹊起……纵观过去的20多年,人们不难发现,贾樟柯的电影语言永远有那几个元素——山西人山西故事山西话、“灰头土脸”不经修饰的纪录片风格。贾樟柯说,“我不诗化自己的经历。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生命的喜悦或沉重。‘生活就像一条宁静的长河’,让我们好好体会吧。”

  2018年,贾樟柯已经48岁了,早在几年前的《山河故人》他就将自己的电影做了一些微妙的调整,镜头开始更多地转向了观测人心、人情。贾樟柯提及了新作角色,“廖凡这个角色,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无非是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钱有权。写剧本时,第一次我有一种男性自我反思的意识进来。巧巧的人物形象对我来说是崭新的。在电影的最后她变成一个超越情感、可以不依赖爱情能生存下去的女人。因为这个电影原来的名字叫《金钱与爱情》。我们看国人这十几年忙忙叨叨,看似是为了金钱与爱情,好像我们对情感的依赖、对金钱的依赖;对情感的欲望,跟对金钱的欲望是一样高的。但是巧巧这样一种绝决,我觉得它是一个悲伤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一种自主的、有力量的方法。”

  对创作的认定

  相信现实中存在的超现实

  20年来,贾樟柯的镜头依然保持着现实主义的基本状态,但是有意思的是,其中不少情节颇有荒诞味,而《三峡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儿女》与现实更有很大反差,甚至还有天空出现UFO的超现实部分。贾樟柯的解释颇有意思,“UFO出现在我的电影中是第二次,第一次《三峡好人》里面,赵涛抬头看到了一个UFO,矿工韩三明也看到了一个UFO。那个时候的UFO对我来说是超现实主义的、是魔幻的、是非现实的。因为我那时在三峡一个拆迁的县城奉节,三千年历史的县城已经夷为平地,我觉得中国现实里面超现实的部分让我触目惊心,启发了我在《三峡好人》里塑造这种超现实的部分。但是到了《江湖儿女》,我觉得它是一个现实。巧巧下了火车之后,这是全片电影主人公唯一不处在人际关系中的时刻,也是她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刻。写到这儿的时候,我觉得或许应该让她看到一个生命的奇迹,一个我们常人看不到的一个奇迹,就突然写出了看到UFO这一幕。”

  从《山河故人》开始,贾樟柯已经从所谓的“文艺导演”渐渐地走进了普通观众的视线,《江湖儿女》上映后,票房突破很大。但是,票房和关注度上来的同时,一些针对创作上的质疑也渐次多起来,对此,贾樟柯倒也坦然,“只有你忠实于自己,所描写的人才是电影最有价值的部分,才最能够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调动出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电影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导演都是忠实于自己的,像小津安二郎,他一直在拍家庭;比如小说家福克纳,也一直在写他的小镇。总有一些人,对于很多人跟事是一直无法忘记、无法忘却、无法离开的,我可能属于这种人,我无法离开我喜欢的人群。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就是真实的贾樟柯,而不是所谓自恋的贾樟柯。”

  快问快答

  平时不工作的时候,您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嗯,吃,吃饭?(笑)。我其实也没有多少兴趣爱好,散步、旅行?现在我爬山比较多。

  这些动作听起来好像都是为了更好地拍电影啊?

  没有,没有。生活中不能只有电影。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运动吧。我生活流动性比较大,在每个地方还好,都有我喜欢爬的山。

  你觉得自己生活中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唉呀,哈哈。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的人。(助手插话,导演是个很温和的人。)

  您和您太太平时是怎样相处的?

  这个,哈哈。我们跟普通的家庭一样的啊。但因为我们家庭有同行这样一种关系,所以我们有个家规,不允许在家里谈工作。因为我不太喜欢在家里谈电影、谈电影工作。《江湖儿女》这个剧本其实是我写完后才告诉她的。中间剧本的讨论,我都是跟我的摄影师、副导演等人谈起的。我觉得我们的时间中,电影占据很大空间了,家庭生活中就不要再占据了。

  您是1970年生的,现在48岁,你觉得这个年龄如何?

  现在是最佳状态吧。我觉得现在是我体力和经验结合得比较好的阶段。

  您作为中国电影人发起了平遥电影节,对它有什么期许?

  平遥电影节专注两部分。一部分是发掘年轻导演,关注他们的成长;第二个是关注电影文化的多元性。我惟一的期望,就是它能一直办下去就好了。

  您和是枝裕和都受到侯孝贤的影响,你们是好友吗?

  这是误解。我们是彼此尊重的同行而已。其实没有很好,平时交往很少的。

(责编:赵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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