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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夜晚》:艺术电影的曙光还是至暗时刻

2019年01月03日07:13 |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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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艺术电影的曙光还是至暗时刻

  《地球最后的夜晚》法国版海报上的男女主角。

  伴随着众声纷杂的喧嚣,《地球最后的夜晚》(以下简称《地球》)在新旧之年的交叉口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讨论,成为一次注定会被反复提及的电影市场大事件。此番站在聚光灯下的,不仅是作为创作个体的毕赣,还有作为文化商品的影片及其背后庞大的营销团队、宣传机制。影片上映宣传动用了抖音、《吐槽大会》等传统文艺片想都不敢想的全方位轰炸,瞬间将观影需求下沉到三四线城市,收获了超过1.5亿元预售票房这个天文般的数字,但在上映第二天的票房断崖,则让观望者的心态有如过山车般经历剧烈的起伏。《地球》你看懂了吗?

  精装的文艺片也无法大规模撬动市场

  教科书般的《路边野餐》

  任何关于《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讨论都没有办法绕过毕赣的前作——《路边野餐》。2015年,这部处女作横空出世,在洛迦诺、南特三大洲、金马等电影节上接连斩获奖项,不仅迅速引起了国际观众的注意,亦在国内聚集起了一众翘首以待的文艺片影迷。半年后,《路边野餐》登陆内地院线,在大片扎堆制造的混沌中,以小博大,杀出一条荆棘路,也间接导致了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电影投资者对于艺术影片的好感度大增。

  当然,对于中国的文艺片来说,借由国际平台崭露头角,再转回国内洽谈发行的路径,已是几乎所有项目都会因循的模式,《路边野餐》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如果把时钟再往前拨两年,金熊傍身的《白日焰火》艰难地跻身国内院线亿元俱乐部。不过对比《路边野餐》彼时的籍籍无名,《白日焰火》中廖凡、桂纶镁、王学兵组成的演员阵容,几乎算得上是文艺片的顶配了。在这个意义上,将海外电影节口碑直接转化为国内院线票房的大规模成功,《路边野餐》可以说开创了一个先河——10天限量上映,646万票房,对于这部投资只有20万元的影片来说,用“赚得钵满盆满”来形容也似乎并不夸张。

  《路边野餐》的市场成功得益于人们对一部草根作品的好奇,这种好奇经由饥饿营销无限放大,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长镜头、时间和空间的错乱……毕赣那原本并不和内地市场接轨的电影美学体系,竟和观众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而观众面对处女作时的猎奇和宽容,也让影片的大众口碑维持在较为令人满意的水准。可以说,这一部小体量影片,对大陆艺术片观众群体的上限做了一次深度挖掘,成为一次教科书般的艺术片案例。

  《地球》诞生记

  市场永远是逐利的,观众也永远是“贪婪”的。《路边野餐》的成功催生了后来大家都很熟悉的“荡麦”创业史——毕赣和制片搭档单佐龙组建公司,拿到华策投资,《地球》传出最初的消息……人们对这个尚未满30岁的导演的新作充满了巨大的好奇,蜂拥而至的资本也将这个项目扩容到了数千万级的体量。

  与节节上涨的成本相对的,是核心制片团队的稚嫩。单佐龙事后的复盘文中,几乎能够在每一行里都读到他作为青年制片人面对巨兽般庞大的项目时的诚惶诚恐。明星和优质主创班底的加盟,甚至影片3D的噱头都让《地球》有了那么一点商业相,但最核心的团队成员都明白,精装的文艺片,依旧是文艺片,无法大规模撬动市场。对于日后宣传策略的考量,也早在拍摄、后期的阶段就开始逐渐酝酿。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毕赣本人已然成为自己自带流量的IP人设。他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执拗打造成极具号召感的人格魅力,也深谙放手让营销团队去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找准市场的痛点,以解决回本盈利这一巨大的难题。

  在戛纳看过《地球》的记者们,早在5月就开始猜测电影会在市场上有怎样的动作。这断然不是一部“观众友好”的影片,虽然专业团队的保驾护航让影片成色在前作的基础上有了一次重大的飞跃。但依旧意识流的叙事手法,缓慢的场景调度,这让普通观众对于影片的基本理解提出了巨大挑战。

  电影里的凯里依然雾气浓重,角色们的游荡依然漫无目的,黄觉饰演的罗纮武从自己的过去走来,踱步进入梦境和现实,寻找铭刻在记忆中那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进山洞,上索道,在潮湿的房间里念诗,揉碎时间,打破空间,《地球》用最私人的方式,展示了一副当代华语青年电影人极致创作的图景。

  如果说《路边野餐》已然将内地市场潜在的艺术片观众一网打尽,那么《地球》的首要任务,则是将对观影人群进行进一步的深耕。短视频营销导致感兴趣人数猛增,无疑证明了这一波营销的成功。但“跨年一吻”后,大量负面评论出现,猫眼上的分数竟然跌到了《逐梦演艺圈》之下。

  谁来和《地球》共赴最后一夜

  回到艺术的范畴,《地球》并非一部杰作,甚至,它用力过猛地将形式感推到极致,彻底摒弃叙事的连贯性,而画面上的升级,又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路边野餐》横空出世给人带来的粗粝生猛感。戛纳放映之后,以《电影手册》为主导的法国评论界就流露出了失落,国内上映后的低分也应当在意料之中。不过,毕赣是任性的,他只关乎自己的艺术表达,在他的背后,是愿意为他作为导演的偏执买单的资方。

  近日来对“地球”现象的分析中,最频繁看到的两个关键词分别是“错位”和“透支”。“错位说”同情被浪漫营销“忽悠”进影院的观众。那些准备在卡拉ok或是广场倒计时上迎接新年的人,以为自己会看到一部《西雅图未眠夜》。而事实是,部分人在长镜头尚未出现前就已经睡去。“透支说”则进一步诟病宣传挫伤了观众对艺术片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近感,可能会在原本就面临影视寒冬的2019年造成市场的低迷。

  作品的杰出与否和票房的高低,从来都不是正比关系。通过《地球》预售购票用户画像中,我们发现大量来自三四线城市的观众加入了这波原本只属于资深文艺青年的狂欢。《地球》恰恰通过自己的营销方式,证明了非目标观众被调动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说为后来的艺术片宣发做了一次大胆的试水。

  清明档《中邪》因为不谨慎营销被临时撤档,恰恰证明了在国内电影市场,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律可循。对于投资《地球》的资方来说,市场表现所带来的信心,甚至会进一步明确起对观众需求的体认。更重要的是,正因为观众的尚不成熟,其口味和期待具有强烈的可塑性。他们是亟须进行引导,同时也是最为冲动的消费者,很难相信他们的热情会因为一部电影而丧失殆尽,正如被“卖家秀”吸引的淘宝顾客,依然会在失败的“买家秀”后参加到消费的狂欢中。所以,毕赣没有绑架观众,《地球》只是在尚不知水深浅之时,尽可能地动用手头的信息与工具,打造最贴近团队和市场诉求的营销方案。

  不过,任何清醒的观者,不论是观众还是影视行业从业者,都应该明白毕赣是独一无二的个例。正如《路边野餐》创造的艺术片奇迹一样,《地球》的表现依旧是无法复制的,以其为标杆进行市场预判,都是不够全面甚至会误入歧途。2019年零点的跨年一吻,究竟意味着华语艺术电影的新曙光,还是宣告了至暗时刻的来临,都有待进一步观察。

  □柳莺(影评人)

  毕赣的不妥协值得欣赏

  从处女作《路边野餐》开始,毕赣就显示出了他的独特性:通过大银幕向观众分享他极其私密的个人生命体验。《地球最后的夜晚》也是如此,已经有敏感的影评人发现了影片是毕赣“恋母情结”的体现,电影真正的主角不是黄觉、汤唯,而是导演毕赣在通过晦涩的方式,来讲述一个男孩与抛弃他的母亲和解的故事。

  《地球》并非难懂,它是2D来讲述现在,用3D还原过去,同时,现实与梦境也用2D与3D清楚地区分开来。黄觉饰演的罗纮武因父亲去世回到故乡凯里,偶尔得到了母亲的一张照片,想要枪杀掉母亲情人的罗纮武,在梦境中回到了母亲抛弃他的那个清晨,最终却决定让他们远走高飞。他索要母亲身上最贵重的一块手表,转送给了汤唯饰演的台球厅女老板凯珍,在情感上,完成了由“恋母”到“恋爱”的转变。长大后的罗纮武,也走出了目睹母亲远去留下的创伤。

  当然,这只是一种解读,不同的观众,会对《地球》的故事有不同的认识。或是为了给观众提供更多的介入接口,同时也强化故事的可看性,毕赣为《地球》赋予了一些扰人耳目的设计,比如汤唯分饰万绮雯和凯珍,张艾嘉分饰理发店老板和红头发疯女人(母亲),两人四角所制造出的人物关系,为这个简单的故事制造了第一重“麻烦”,此外,电影里另外一个被杀掉的角色“白猫”,以及陈永忠饰演的左宏元,对于推动故事究竟有多大的作用,是观众想要了解剧情的第二重“麻烦”。

  或许不该用“剧情”来要求毕赣,《地球》的台词、旁白与影像呈现,有着强烈的撕裂感,一方面旁白在叙述着一个有关黑帮、凶杀、复仇元素的强情节故事,另一方面,画面时不时地停滞于淋雨的吊灯、绿油油的水面,没法与旁白产生必然的联系,如果没法找到文艺片的进入方式,或者用毕赣的角度去思考人物与情节,那么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种会产生折磨感的观影体验。换言之,一旦大概了解毕赣的意图,或者与片中人物有着类似的生命体验,则有可能被影片的内在节奏打动,并不觉得它冗长,反而会舍不得它结束。

  在诗意表达上,《地球》与《路边野餐》不相上下。但《地球》的诗意指向,只面对的是爱情。罗纮武去访问监狱里的女子,女子给他讲述了一个偷窃的故事:他们几个人偷走了以为是珍贵物品的东西,到树林里打算分赃的时候发现那是一本绿皮书,绿皮书上记载了一条爱情咒语,一旦念出那个咒语,房间就可以旋转起来……私奔的母亲,以及梦境最后的罗纮武与凯珍,都见证了房间的旋转,那一刻罗纮武才真正理解了母亲,因为他发现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与母亲,都是追求爱情的人,哪怕爱情只是短暂燃烧的烟花。

  《地球》的爱情元素是足以支撑它的爱情片类型的,但有一点令人费解:罗纮武与万绮雯,包括罗纮武与凯珍,他们貌似爱情关系的产生,缺乏一定的逻辑与情感基础,甚至究竟是不是爱情都值得怀疑。存在这样一种可能:爱情只不过是毕赣的虚晃一枪,他在用爱情、凶手、黑帮等元素,来遮盖他真实的、唯一的表达——与母亲的和解。在这点上,《地球》与阿摩司·奥兹的《爱与黑暗的故事》有相近之处,奥兹花了巨大的篇幅来撰写他的家庭与童年,但直到最后才点到重点,追寻母亲自杀的原因,才是他创作这本书的驱动力。

  毕赣是一位诗人,在通过《路边野餐》获得巨大声誉后,本以为他会在资本的裹挟下通过《地球》转型成为商业片导演,但《地球》的整体观感显示,他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在银幕上写诗。在贾樟柯的《山河故人》《江湖儿女》都已经尽最大可能走商业路线的时候,毕赣反其道而行,愿意为个性表达冒险,尽管《地球》在创作与营销方面都承受了不小压力,但毕赣的不妥协,还是值得欣赏的。

  □韩浩月(专栏作家)

(责编:宋心蕊、赵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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