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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实践结果分析其与新闻真实间的关系

蒋雨彤  张绪延
2020年01月10日16: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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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植根于报告文学与写实主义传统的非虚构写作在二十一世纪初逐渐进入中国国民的视野,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则使得这一兼具文学性与真实性的文体日益流行,新闻领域积极开展实践,使其成为“流量为王”时代新闻作品新的发展方向。然而该文体与新闻真实间的关系也一直备受质疑,许多学者认为其对文学叙事的追求有违新闻真实的客观真实原则。基于该文体的实践结果,本文通过对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与新闻真实间的矛盾进行梳理分析,试图探寻创作者的创作底线与该文体未来的发展之路。

关键词

非虚构写作、新闻真实、客观原则、流量为王

近年来,非虚构写作一词正日益成为大众言语中的新名词,这一植根于报告文学与写实主义传统的文体在二十一世纪初进入中国国民的视野,互联网时代社交平台的诞生则使得兼具文学性与真实性的非虚构写作迅速壮大,新闻领域抓住机遇,积极开展实践,探寻“流量为王”时代新闻作品新的发展方向。然而这一新事物自诞生起就与新闻最基本的属性与追求——真实性有着矛盾。许多学者认为其对文学叙事的追求有违新闻真实的客观真实原则,而流量变现时代又使其迅速膨胀,偏离了初心。创作者的创作底线与该文体未来的发展之路究竟是什么,一直为学界所探讨。

一、文献综述

(一)“非虚构写作”的定义

“非虚构写作”的外延广阔,新闻界与文学界都没有统一的定义。杜莉华指出,“在新闻领域,非虚构作品可以被狭义地理解为特稿”(杜莉华,2018)。网易《人间》负责人关军则认为,“在中国,‘非虚构创作’应该特指叙事性现实题材的写作,亦即‘非小说类故事’。”(覃建行,2018)腾讯《谷雨》编辑表示它是“基于事实、拒绝编造”的“事实性写作”。学者覃建行对学界的说法进行整合,将其总结为“一种跨文体的写作理念,是创作者对现实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其核心特质是真实性与文学性。”(覃建行,2018)

需进一步指出的是,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不等同于非虚构文学,前者对真实有更高的伦理要求,即注重客观真实;后者因其文学属性,合理想象与适度推测是被容许存在的。

(二)非虚构写作的由来及中国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发展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争取民权与反战运动兴起,非虚构写作文体应运而生。这一新文体基于真实事件以文学性的笔触进行创作,展现了对社会的强烈关怀。既是对传统精英文学的抵抗也表现了对以虚构小说为代表的文学创作方式的不满。学界一般将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基于案件调查笔记创作的小说《冷血》视为非虚构写作的雏形。同时,“新新闻主义”思潮也在这一时期发展至高峰。该主义重视对话、场景和心理描写,乐于刻画细节,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强调采用小说写作技巧对事件进行生动分析。在《纽约客》等新闻媒体的推动下,这种写作手法很快流行于世。2015年,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诺贝尔奖,标志着非虚构写作不再有合法性隐忧,也使其迅速成为热点。

反观中国非虚构写作的发展历史,多数学者认为其渊源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的报告文学。报告文学是一种兼具新闻性与文学性的文体,多描写现实生活中的先进人物,追求真相,揭露社会黑暗。尽管报告文学后期承载了意识形态功能且因过度强调“文学性”而逐渐脱离事实,演变为虚构作品,但它为非虚构写作提供了指导与启示。改革开放后,西方的“新新闻主义”思潮涌入,也进一步促成了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在我国的诞生。2003年,《南方周末》发表的“举重冠军之死”被视作我国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开端。2010年《人民文学》的“非虚构”栏目则使非虚构写作真正为众人所知,获得长足发展。

互联网2.0时代的到来一方面使信息的收受与传播变得高效便捷,另一方面也带来了信息超载等问题。如何吸引收受者的注意力成为了当代各媒体的关注焦点。非虚构写作的故事性恰好迎合了受众的新闻阅读趣味,有效捕获了读者的注意力,为新闻作品开拓出新的发展方向。近年来,许多媒体抓住机遇,积极推动非虚构作品网络平台建设,在诸如网易新闻的人间、腾讯新闻的谷雨计划等平台的带动下,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有了更多创作机会。

(三)国内学者对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提出的质疑

在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蓬勃发展的同时,多数学者也提出了质疑,主要集中在对非虚构写作与新闻真实间矛盾性的探讨。

首先,从非虚构写作文体自身出发,因其与文学的诸多共同之处,在新闻领域引入这一概念时就与新闻的真实性原则产生了冲突。学者杜丽华认为,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中对真实性的定义在实践中是模糊的(杜莉华,2018)。《新闻理论教程》一书中指出,新闻真实是事实性真实、过程性真实、有限度的真实、即时性的真实且是公开性的真实。但在非虚构写作的创作过程中,文学的手法最终很可能导向“似真性”即一种真实的感觉,而非新闻的真实性,新闻工作者对这一度的把握是困难的。进一步探究,非虚构写作中频繁出现第一人称,作者的内在性格、气质、甚至价值观念会潜移默化体现在文字当中,这便伤害了新闻的客观性原则进而有损新闻的真实性。

其次,从外界环境来看,互联网时代受众的地位被前所未有地提高,吸引读者成为了诸多媒体的主要目标。非虚构写作能够有效捕捉受众的目光,提高媒体的关注度,为商业变现提供了便利。美国作家巴里·简·玻里奇指出,商业媒体大量出产猎奇的隐私故事进行商业炒作以获得关注,极易使读者对非虚构写作产生误读。同时,媒体之间还可能采取垄断采访权的方式以获利,这也将损伤新闻真实性。例如《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获取了高额的版权费用,改编成电影,但该作者在采访时向采访对象支付费用并签订了排他性条约,不允许采访对象再接受其他媒体采访。这种行为使其他媒体无法通过采访对其文章内容进行检验监督,新闻的真实性无从验证。

笔者认为,基于当前自媒体频繁使用“非虚构写作”一词的现状,除了以上两个维度外,还可从滥用、错用“非虚构写作”一词对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真实性影响进行分析,即这种错用是否可能使读者产生对该文体的误解,从而损害整体上该文体新闻真实的实现。

二、文学叙事与真实性间的天然矛盾

非虚构写作的核心特质便是“真实性”与“文学性”,而两者间又存在天然矛盾。文学性意味着其叙事方式不是事实的简单堆砌,而是带有故事性的写作,语言考究生动。真实性则意指新闻真实即最大限度的客观真实。“以文学手法将故事生动化从而吸引读者”这一目的将会从创作的各个环节影响作品的真实性。

首先,在进行采访时,记者容易出现难以抛弃自己的先验经验的状况,因而潜移默化中希望通过对话引导被采访者向其预设方向移动。例如《中国的梁庄》的作者黄灯谈到他采访时“亲人们在讲起各自南下的经历时,哪怕谈起最悲惨的事情,都带着笑意,也不懂得煽情。”作者无法努力消除“我”与“被采访者”之间的差别,只能将此归因为亲人们不懂得煽情,讲故事会进行情绪过滤。这种先验观念——亲人们谈起那段苦痛的经历应当是忧伤的——可能会遮蔽被采访者本真的精神世界。

其次,在对材料进行信息筛选的过程中,创作者如若选择过度追求作品情节上的“抓眼球”,则可能带着强烈的主观性对材料进行拼接,尽管全部要素采用了事实,但因错误地建立了要素之间的关系,也可能会带来片面的、不周全的真实,甚至是不真实。例如作品《奥数天才的坠落之后》一文发布后,文章的主角付云皓随即在知乎专栏发表了题为《奥数天才坠落之后——在脚踏实地处 付云皓自白书》的文章,里面提到“对我进行约10个小时的采访在文章中展现出的东西少得可怜,反倒是对我的学校老师、同学的采访以及作者自身的观点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篇幅。”付云皓也表示自己无法认同文章中的价值观念,认为曾经获得冠军的人成为一名教师教授初中知识并不是“天才坠落”。尽管文章中呈现的人物与受访者的自我感受有差距是常态。但该作品中利用要素拼接刻画出主人公落魄的形象确实有违新闻的关系真实,使文章更多成为作者先入为主的价值观的展现,折损了文章的客观性。

第三,在制作文本时,由于需要在作品中使用更多的文学技法,言语措辞需要更为生动,作者的情感态度也会更易渗透其间。杜莉华认为“形容词和动词的使用向来是新闻写作中需要着重考虑的,但是对非虚构写作这种以生产出一个好故事为主要目的的文体来说,让人印象深刻是作者创作时的重要目标,文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爱憎分明的形容词。”(杜莉华,2018)。而这些词语的使用又进一步削弱了文章的客观性。

客观原则是实现新闻真实的基本途径,也是确保新闻报道可行和公正的核心手段。新闻客观性受到损害时,新闻的真实性也会受损。一直以来,新闻工作者都在追求客观精神,不断努力地摆脱自我,寻求他人。笔者认为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由于其文学叙事的特征,创作过程不可避免地带有较强的主观性,而这又与实现新闻真实的基础——客观原则相矛盾。如何在“自我视角”介入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还原并保真以平衡文学与真实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大多数非虚构作品创作者的思考命题。

三、“流量为王”时代的无奈

(一)流量变现对职业工作者的诱惑

新媒体时代使流量变现成为可能,而故事性强的文本能够有效吸引读者,非虚构写作让许多媒体看到了商机。有些媒体有意捕捉诸如女权或LBGT等社会热点话题,有些则刻意选择能够满足部分观众对猎奇故事的好奇心的选题。这种为获取流量而“有针对性”的创作并没有做到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初衷——记录真实、揭示中心之外的社会问题,并满足文学层面上的审美要求。同时,对流量的渴望也会导致资源争夺即对“好选题”的竞争。如上文提及的《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与采访对象签订排他性条约,就是出于利益竞争而采取的手段,使得新闻事实不再是公开的真实,读者难以进行独立判断,作品也无法被社会或其他媒体监督,埋下了虚假信息产生的隐患。

(二)伪“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对新闻真实的伤害

在资本逻辑的推动下,不仅职业工作者生产的非虚构作品被影响,许多网络新媒体“打着非虚构文学的旗号生产了大量猎奇、失真的‘真实故事’”(信世杰,2019)。这些作品并不符合新闻领域非虚构作品的基本原则,它们多使用虚假信息以达到戏剧性效果获取流量。尽管其不被业界视为“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但在现实世界里,大量伪“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存在,迷惑了读者对“非虚构写作”的认知,甚至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态势,这些作品也正在从整体上消解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真实性。

例如2017年在对非虚构写作者虫安一篇作品中核心事件进行求证时,虫安的部分非虚构作品与现实情况严重不符,但这并没有引发广泛关注,虫安的人气仍旧居高不下,继续推出其伪“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再如2019年咪蒙团队的《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其中因涉及“寒门贵子”、“阶层固化”等热度话题迅速获得了数十万的流量,并声称该文为非虚构作品,第二日随即被网友指出多为编造。

这种冒名作品随处可见的现象事实上也让非虚构写作新闻实践的真实性蒙上了阴影。部分媒体在流量的驱动下,推出经过精心设计的内容,同时又以 “非虚构写作”的名号作为挡箭牌与加分点,极力营造真实感以促使读者沉浸其中并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媒体之间相互模仿,非虚构新闻实践作品鱼龙混杂,缺乏边界与叙事伦理的作品可能横行于世,而最大程度接近新闻真实性的作品则因为情节不够跌宕起伏而被逐渐驱逐。大众对“非虚构写作”的认知出现偏差,非虚构作品变得空有其名,其真实性也将被大大削弱,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的建构性和欺骗性。

可见,不仅真正的非虚构作品在利益驱动下可能会损害新闻真实性,伪作的横行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读者对这一文体的认知和判断,进而将会从整体上影响非虚构写作的真实性。

四、结语

若从非虚构作品自身的两大特性进行分析,不难发现两者存在天然的矛盾。文学性中难以避免的主观色彩与新闻真实的基础客观原则形成了冲突,将会影响到创作的每一个环节:信息采集环节中个体经验与他者心理的区分、信息筛选时要素之间的真实关联与服务己方先定立场而刻意拼接的抉择、制作文本时遣词造句的客观性与生动性间的摩擦都需要创作者步步小心,不要落入虚构、虚假的陷阱之中。

而将非虚构新闻实践置于更宏观的社会背景中探讨时,新闻真实依旧处于危险之中。受利益驱动,一方面媒体以流量为目标生产作品,可能推出大量满足读者猎奇心理的作品,另一方面,媒体间可能为争夺资源而垄断信源,拒绝公开,为虚假信息的滋生提供土壤。同时,市场上打着“非虚构写作”名号却使用虚假信息的作品横行,扰乱了读者试听,也对这一文体的新闻真实产生了影响。

由此可见,非虚构写作在为新闻作品开拓新的发展道路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问题,不可小觑。在碎片化阅读的时代,能够被完整阅读的长文本成为了一种奢侈品,我们应极力保护并推进这一文体的发展,但也要守住新闻真实这一底线,真正使其发挥价值。

参考文献 [References]

1. 蔡笑元,王志安,陈实,杨旭(2019)。非虚构写作:规则与底线。《青年记者》,(07),35-37。

2. 杜莉华(2018)。论新闻领域中非虚构写作和新闻真实性原则之间的冲突。《传播力研究》,(22),112+124。

3. 郝晓鸣(2016)。新闻的真实性、伪新闻与新闻策划。《新媒体与社会》,(01),72-73。

5. 马金龙(2019)。微信公众号媒介机制下中国非虚构写作发展反思。《传媒论坛》,(07),33-34。

6. 覃建行(2018)。对非虚构写作“新闻与文学”渊源的历史性分析——兼论真实性与叙事伦理的冲突与平衡。《南方传媒研究》,(03),130-138。

7. 王磊光(2019)。非虚构:它拯救了多少现实感和真实性?。《文学报》,(04-25)。

8. 信世杰(2019)。非虚构与报告文学:互为毒药还是良药?。《文学报》,(04-25)。

9. 杨保军(2005)。《新闻理论教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责编:刘扬、赵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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