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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青年報:《朗讀者》受熱捧要感謝五四先賢

曹東勃
2017年05月03日08:37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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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朗讀者》受熱捧要感謝五四先賢

  我們使用白話文一百年之后,又“增生”出某種文化的“贅疣”(官話、套話、空話、大話),以至於一些朴素的文字扑面而來時,有一種久違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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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文化現象。《中國詩詞大會》受熱捧,《朗讀者》受熱捧,一些以文成名的“平民明星”也受到熱捧。這些現象明白地提示人們,目下並沒有什麼古今中西之別、文言白話之爭,倒是有一點共通之處:人們內心中那些最柔軟的部分,很容易被朴素的語言和靈性的生命體驗激活。

  今天,當我們見証各類以文字為生的平民明星橫空出世、“一戰成名”時,應當感謝的絕不是什麼“祖師爺賞飯吃”,而是新文化運動的各位先賢干將。沒有他們整整一個世紀前的艱難推動,就不可能有現代文學革命,更不可能有這類文化領域的“庶民勝利”。

  新文化運動從白話文開始,白話文的推廣從標點符號開始。“句讀之不知”似乎比“惑之不解”更低級。但是,當胡適等人試圖引入現代標點符號來解決這個初級問題,竟然遭到那樣強烈的抵觸:“秤鉤(指問號)也能入文嗎?”

  白話文革命的最根本動機和最深遠影響在於達到“言文一致”的效果。所謂言文一致,簡單說來,就是書面語言和口頭表達一致。晚清的黃遵憲說“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胡適說“一部中國文學史也就是一部活文學逐漸代替死文學的歷史”。人們常常用“說一套做一套”“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來描繪人的言行分離。在新文化運動之前,人們的言行分離之間還有一個過渡狀態,就是言文分離。說的是一套,寫的另一套﹔日常語言是一套,文化積澱又是一套。

  “言文一致”有助於消除言說經過文字最終過渡到行為的中間環節。書面語言與口頭語言的並軌,當然是前者對后者的兼容並包、雅俗共賞,讓文學飛入尋常百姓家,不離乎人倫日用。由此,從文學革命而至倫理革命,再由倫理革命發展到五四時期的政治革命。五四青年們的街頭演說,一定不會是大臣們的奏折體,也不大可能是西游水滸紅樓體,而隻能是一種更徹底的平民話語體系。隻有這種言文一致的文體能夠發揮出政治動員的巨大能量。

  大俗之中蘊含著大雅。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非要表達出某種民粹主義的腔調,那未免做作,也淪為鄉願。然而雅俗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通道。詩三百篇不過是時人口耳相傳的歌謠,傳至今日已被人們奉為大雅,正所謂“思無邪”﹔詩為正統時,詞體被認為是輕佻浮躁,太過世俗,陸放翁生逢詩詞相交之際,詩有九千首,詞卻不多,不過是用作世俗消遣﹔待后人將詞奉入廟堂,民間的曲又成為世俗的代表﹔再后來是小說,然后是白話小說,到今日白話小說也已登上大雅之堂了。這雅俗之辨,實在是亙古不絕,綿綿不斷。

  為了推廣白話文,當年胡適曾與古文派在詩歌層面上“斗法”。相對溫和的保守派文學團體“南社”並不反對在小說和演講中使用白話,但堅持認為詩歌是個例外,因為詩歌是“文學的高級形式”。胡適偏不信這個邪,閑來無事寫了不少白話打油詩作,這些當時的舊派文人以為俗不可耐的作品有不少膾炙人口流傳至今,其中就包括上世紀70年代的台灣流行歌曲《蘭花草》。

  我們完全無須抬高這些年不斷出現的某些現象級平民文人,他們的文風之所以讓人眼前一亮,並非有多麼的清奇超凡。恰恰相反,這些“新風氣”正合於陳獨秀1917年在《新青年》雜志為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搖旗吶喊時,所撰的《文學革命論》中那幾句標志性口號:“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

  白話文的推廣固然有新文化運動先鋒們沖鋒陷陣、左沖右突的功績,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制度背景則是數量龐大的“閱讀受眾”群體被批量化地生產出來了。各類新式學堂層出不窮,培養出大量現代知識階層,他們具有一定的購買力和閱讀理解能力,是有錢有閑的市民階層。

  在當時的脈絡中,農村被視為文化荒漠,沒有哪家媒體是旨在為農民提供文化產品和服務的。今天則不同了。文盲幾乎不存在了,文化傳播的載體也一躍進入智能化、數字化階段。技術進步貌似讓世界變得更“平”、也給城鄉設置同樣的文化議程。因而,掌握了先進的文化手段和工具的農民,也可以在今天寫出動人心弦的文字。

  問題在於,為什麼我們今天熱捧的很多平民文人,不過是做到了“我口道我心,我手寫我口”這樣的最基本要求,平實記述自己生活,居然就被大家如獲至寶一般孜孜以求、推崇備至?難道說,一百年來,新文化運動、白話文運動的成果遭到蠶食,以至於我們對這類返璞歸真的文字感到新鮮、稀罕起來?抑或是,今天很多專“以文字為生”者,偏離這些基本要求太過遙遠,以至於回歸到“言文一致”、說真話、講人話,似乎又成了一個很高的標准?再或者是,我們使用白話文一百年之后,又“增生”出某種文化的“贅疣”(官話、套話、空話、大話),以至於一些朴素的文字扑面而來時,有一種久違的感動,進而視如珍寶?

  另一個大問題是,今天的閱讀環境和氛圍,在表面繁盛之下,也有著迥異於以往的亂象,這很像波茲曼對奧威爾和赫胥黎的比較:也許今天更值得我們擔憂的,是那種淹沒在一地雞毛下的生活瑣事、汪洋大海的信息浪潮之中的精神文化需求。每每看到世界讀書日所披露的國民閱讀質量每況愈下,我就不由得想起那句老話:“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相對於物質需要的滿足,文化需要的滿足談何容易?

  (作者為上海財經大學副教授)

(責編:趙光霞、燕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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