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葉問4》的上映有些特殊的意義，從表面看，這隻不過是每年例行的一部華語動作大片而已，但內裡，明眼人都知道這有可能是華語功夫片最后一個系列的終章了。電影出品方博納公司的總裁於冬更是在先期發布會上說這是“香港電影的最后一戰”，此說雖然略顯夸張，但至少側面反映了業內人士對於港片勢衰的看法。《葉問》系列是功夫片，但也是港片，而港片曾經最響亮的名片也是功夫片。但現在看來，功夫片是不是徹底沒落不敢說，但至少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是不會再有像《葉問》這種級別影響力題材的電影誕生了。

●略輸文採

拍完宗師一生，質量尚算合格

平心而論，《葉問4》是一部合格的影片，沒有狗尾續貂，也沒有強行結尾。而是認真把葉問的一生拍完，而且把他留給后世最著名的一個學生李小龍的故事銜接上了。歷史上的葉問和李小龍關系並不算好，但詠春卻因這“半個徒弟”而真正揚名世界。《葉問4》不光是要給大家關於李小龍故事的一個交代，也是要給葉問這一生一個交代。

電影第一個鏡頭就是1964年的長堤空手道大賽上，李小龍和自己的學生（吳建豪飾）戴著護具演武，測試和表演自己新研究的武術實戰能力。這一段拍得很寫實，因為有當年留存下來的視頻可參考，所以基本上隻要按照上面的動作去打，再加上一些細節潤色，比如當年著名的“寸勁拳”還原，那是不會有任何偏差的。

陳國坤扮演李小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李小龍在世的時候曾說過“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一味模仿李小龍是不會找到出路的。陳國坤試過多次，雖然曾經有很成功的斧頭幫幫主的角色出現，但始終難逃李小龍扮演者的魔咒，似乎冥冥之中就是需要一個人來還原李小龍當年的風採。

電影切回真正的葉問主線是在香港，此時的葉問已經身患肺癌，時日無多，大兒子葉准已經離家闖蕩，小兒子葉正正是叛逆的青春期，也正是這個設定，讓這次的葉問有了一個新的角色，充滿人情味的角色——父親。曾經瀟洒“打十個”，威震一方的武學宗師面對自己叛逆期的兒子一時束手無策，爭論中的那一巴掌，代表著葉問或許真的老了，管不動孩子了，為此，不得不到美國給葉正開辟一個新的道路。

●稍遜風騷

美國故事達標，缺乏新意

在美國的橋段，你可以看做是《葉問》第二部的美國版，但唐人街的還原、布景都很細心，這也是這部電影的亮點之一。中華總商會的會長萬宗華由吳樾扮演，這也算是吳樾在重量級功夫電影裡為數不多的主演級別角色。其實《葉問》系列一直承擔著盡可能地為華語功夫片培養后備人才的任務，張晉、吳樾都是如此，而詠春拳這種短打偏寫實的風格，也給華語動作片帶來一股新的血液。從之前黃飛鴻電影大開大合的北派武術風格回歸到了地面、桌面這樣狹小平穩的空間對決。

美國故事其實很標准化，就是華人在美國生存受擠壓的問題，吳建豪的美軍士官很帥氣，也是他自從《少年阿虎》之后再次打詠春拳。影片在他這裡的線路是能否順利地將詠春拳納入美軍訓練體系，事實上詠春拳最終也順利進入了美軍訓練體系，而這個人是梁紹鴻，李小龍的摯友，葉問的私教弟子，吳建豪的角色也有參考他的意思。

美國這場戲有兩段亮點，一是李小龍的巷戰。這次八爺袁和平明顯是下了功夫去設計動作。巷戰分別致敬了李小龍生前拍過的四部半電影，把裡面經典的打斗動作都串聯在一起了。李小龍當年的革新是讓大家看到功夫片不光是套招，而是可以真的像實戰那樣拉開距離有攻有防，躲避后的擊腹，低側踹阻截后跟進的翻背拳，最后再加上經典的雙截棍舞花和連擊，一套下來，過癮！這也是李小龍去世這麼多年后，拍得最好的一段李小龍風格的打斗場面。

再一個場面就是周小飛扮演的形意拳師父對陣來唐人街踢館的空手道高手哥連。周小飛是專業練武出身，《一代宗師》裡的金樓三姐八卦掌非常搶眼。本以為會是一個過場角色，但沒想到打得非常有味道。通常的北派拳法套招是中規中矩，但周小飛的表演會在該加力的地方加力，該亮招的地方亮招，並且動作有力感，這是很少有女演員能做到的。而她的對手扮演者克裡斯·科林斯本身就是一個格斗高手，對於這種武戲打斗很會“喂招”，就是懂得如何出擊讓你反擊，讓觀眾看起來有流暢感。唐人街一戰可以算電影的一個小高潮。

●俱往矣

回憶十年，功夫片未來難創輝煌

最后說說葉師父本人的動作戲，甄子丹確實是世界最頂級的動作演員之一，哪個角度該停，該照顧鏡頭，在高速的動作戲裡他都能把控好，這是非常難的，所以隻要他正常發揮，就沒有不好看的動作。這次的武戲裡，除了和吳樾的太極對打那段有點套招外，對陣連哥和最終BOSS阿金斯的時候，都是把詠春標指一類的殺招全部做完，而且攔門腿這種低位腿法控制得很好，每一下打完停住的動作都給人力量感。最后KO掉阿金斯的標指封喉+摔法，然后再補沖拳，也是詠春裡很可怕的殺招。而且這部影片裡，葉問是會被一次次打到的，因為年紀已經大了，但標准的日字沖拳力量增加了，突出了打擊感。可以這麼說，如果說梁朝偉版的葉問，一掀長衫，一坐下，一蹺腿，再點根煙的動作把葉問翩翩公子的形象扮演得無出其右。那麼甄子丹一穿長衫，一開馬，一撐掌，一握拳的動作，就是把葉問一代宗師的形象扮演得無出其右。

影片的最后一段裡，葉問讓兒子葉正錄下自己的木人樁動作，好讓兒子跟著學，打著打著就開始回味自己這一生。真實的葉問臨終前一段時間也有這樣一段鏡頭，打木人樁打到一半跟不上了，王家衛當年就是看了這個鏡頭而動了拍《一代宗師》的念頭，而《葉問4》裡直接把其還原了，配合最后的木人樁動作，亡妻張永成顯現，微笑地看著他，而鏡頭也從系列第一部開始的經典鏡頭一一回味，佛山一戰、避難香港、收徒、開館、打洋人，再到對陣張天志……相信不管是誰，都會有所觸動，因為這不光是電影的回憶，也是我們這十年來的回憶，以這個作為葉問系列的收尾再合適不過。當然，電影還是給大家留了點念想，李小龍趕回來參加師父的葬禮，戴著墨鏡，一臉自信，似乎預示著功夫片還有未來，但會怎麼樣沒人知道。

甄子丹因葉問而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專屬角色，也因此成了繼成龍、李連杰后新一代功夫片接班人，本來大家都以為下一代功夫片接班人會更犀利，更有沖擊力。但沒想到不光接班人難尋，連曾經輝煌無比的華語動作片人才都逐漸凋零，后備力量堪憂。而隔壁曾經的徒弟韓國、日本、遠洋的好萊塢，動作電影都越拍越好，越拍越成體系，這幾年甚至連泰國、印尼、越南的動作片都逐漸冒頭了。雖然泰國和印尼曇花一現，但越南大有想繼續做功夫片的勢頭。牆內開花牆外香似乎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未來功夫和動作更多會作為一種元素而不是主題，因為我國國情和觀眾的整體心態也發生了明顯變化，不再需要靠銀幕上用功夫打老外，爭強弱和正宗來提振信心了，而且對武術的認知程度大大提升，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技術，對抗形式和門派真實面貌，這些都讓武術變得不再神秘，也不再痴迷。當然，任何時候，華人心中的武術情懷都會留一份，但這不代表功夫片還能百分之百再創輝煌。

甄子丹之后的吳京走的是軍事動作路線，完全另外開辟了一個天地，不再拘泥於功夫片本身。而本來看好的張晉，卻接連幾部戲票房口碑都落敗，哪怕就算是同一個班底的人來再造一個故事，觀眾也不買賬了。時代真的變了，我們已經都能流浪地球了，天馬行空的科幻、神話、厚重的歷史和戰爭都能喚起我們的激情，功夫此時看上去真的是略顯單薄了。

華語功夫片的時代是真的要過去了嗎？這個沒人敢下定論，但至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是不會再有太大起色了。就算部分人吹捧的徐浩峰，也僅僅是做了一個變樣的延續而已。當我們的時裝動作戲越來越多地用韓國武指團隊，當基努·裡維斯已經完全在《疾速特攻》系列裡復制了一個西洋版的江湖武林，我們的“絕招”一個一個被“偷走”，乃至反哺回我們，難道真的“教會徒弟打師父”了嗎？我覺得恰恰相反，華語功夫片影人已經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把武術、動作戲的精髓植入了全世界的電影體系裡，影響了所有從業者，這也是最初大家不敢想象的，從這個角度看，就算功成身退，也無愧於心了吧……期待下一個十年，有奇跡！

□楊添（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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