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電視劇觀察:教育題材為何熱點頻現
【文藝觀潮】
在婚姻、婆媳、養老等傳統話題之外,開辟養育這一深層的社會學議題,是近年來家庭情感劇創作一直延續的視域。比如,聚焦“幼升小”話題的《虎媽貓爸》曾讓很多家長感同身受唏噓不已。而講述都市家庭應對中考故事的《小別離》戳中無數家長的內心,成為當年現象級劇作。去年暑期檔播出的《帶著爸爸去留學》,將教與養的敘事挪移到海外,延展了家庭劇聚焦教育主題的社會空間。而《少年派》《小歡喜》則不約而同地圍繞高考展開創作,並延伸出親子關系、原生家庭等一系列話題的討論。創作者和觀眾為何對這一類型情有獨鐘?這個類型為何總能戳中大眾的敏感神經,激發廣泛的輿論關注?這些問題值得引起業界的思考。
從校園到家庭的場景變化更貼近現實生活
現實題材劇作在藝術化觀照現實、多維度描摹現實之時,也將社會結構與社會心態的變遷印刻在自身的敘事形態之中。如果我們將觀察的時間線稍稍拉長,就可以發現教育題材電視劇敘事場景由校園轉向家庭的歷史流變軌跡。20世紀90年代,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十七歲不哭》《花季雨季》等主打校園的青春故事,著力表現校園場景下的師生關系和學生成長。進入新世紀,以《十八歲的天空》為代表,教育題材電視劇以一種輕鬆愉悅的口吻描繪朋友式的師生關系,呈現青春期個體的遭遇和變化,師生形象愈加多元立體,而這種輕喜劇的敘事風格延續至今。眼下,以校園為主要敘事場景的劇作更多地聚焦於青春愛情故事。而在教育題材中,原先作為故事背景或戲劇情節觸發機制的家庭日趨前置,家庭空間成為投射青少年成長問題的主要場域。原生家庭因素,尤其是對父母的教育理念與教育行為的展現與探討愈發深廣,進而衍生了“教育題材家庭劇”這一融合家庭倫理劇與校園青春劇的敘事新類型。
《小別離》《帶著爸爸去留學》《小歡喜》《少年派》等,鋪陳出各種類型家庭結構和家庭教育方式,展示了家庭生態對教育的重要意義。這種教育生態的場景置換折射的是社會結構、社會環境和教育制度的調整變化。改革開放帶來社會轉型,單位制集體生活和農業社會幾代同堂的現象越來越少見,三口之家成為主流的社會單位。與此同時,離異家庭、留守家庭等新形態出現,帶來親子關系和代際溝通的新問題。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家庭教育是人社會化的第一環節。在家庭場域為教育破題,教育題材家庭劇的流行是現實題材劇作對現實教育生態變化的有力觀照。望子成龍的期盼在父母,個性解放、自我選擇的抗爭在孩子,如今教育的現實焦點在家庭,相應的家庭教育就有了被書寫與表達的渴望。積極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就抓住了這些生活中的熱點、難點,在對現實正確認識的基礎上,以藝術的思維再現現實生活,引發社會共情,帶動理性思考。
成為了觀眾自我評價的鏡像存在
家庭劇是距離現實生活最近的電視劇類型,它真實有代入感的特征更易為觀眾開啟探尋生活方式、追問生命真諦的歷程。從某種程度來說,家庭劇就是觀眾對家庭生活自我認知、自我診斷的鏡像存在。要實現這一敘事功能,就必須有真實生動的細節。這是電視劇的血肉,既可以彰顯戲劇的張力、人物的性格,還可以引發觀眾情緒的震顫,情感的共鳴。
在《虎媽貓爸》中,趙薇飾演的“學霸虎媽”是職場上的鐵娘子,但與養孩子的斗智斗勇中也常常敗下陣來。女兒不肯刷牙時,她一句“要麼刷牙,要麼就在衛生間不要出來”的無奈,讓無數媽媽觀眾心有戚戚﹔為了女兒上學,她變賣房產,又讓多少家庭為之神傷。而在《小歡喜》中陶虹詮釋了單身母親宋倩的角色。給女兒送秋褲,囑咐先在被窩裡焐熱﹔擔心女兒早戀吃虧,滿臉的焦慮和不安﹔與女兒爆發沖突時,歇斯底裡的哭泣等。她與女兒喬英子的“戀愛型母女關系”落到生活的細節表現之中。這個“以愛之名綁架孩子”、既“可恨”又“可憐”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既“少見”又“普遍”,既具備真實個體的普遍性,又承擔著作為劇中人的典型性與戲劇性作用,使宋倩這個人物跳脫了母親形象以往臉譜化的塑造瓶頸,為觀眾打開了思考家庭對子女教育影響的新切口,引發了廣泛共鳴。
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電視劇的創作播出環境發生改變。網上彈幕追劇幾乎已經構成年輕一代受眾收看電視劇的常態。在彈幕上,海清飾演的童文潔懟人氣質不減,獲得“我媽本媽”之封號﹔季勝利別名“季憨憨”,對手機屏幕以手寫輸入法發微信,這一暗合中老年手機使用習慣的細節,讓網友驚呼“真實”。人物塑造的強代入感使劇中的細節敘事引來“怎麼這事兒演得就跟我家的一樣”之類的評價,同時也使觀劇粉絲沉浸在劇作視頻的剪輯、拼貼的“二次創作”之中。
判斷一部現實題材作品成功與否,不在題材是否宏大、主題是否昂揚,而在藝術表現上是否下功夫。要突破人物的公式化、概念化表達,恰在於對每一處細節上細致的藝術加工。《帶著爸爸去留學》播出后高開低走,劇情失真令人唏噓。嬉皮笑臉、虛榮心強的陪讀父親,性子直接、脾氣爽朗的后媽,集合“獨一代”氣質的子女,這些標簽化的人物集中一起卻未能將移民海外的內心沖突、倫理沖擊的豐富性展現出來,僅僅展示富裕家庭內部的情感裂變不足以滿足觀眾認識這一群體的心理與情感需求。
溫暖積極的表達給人以精神的光明與敞亮
家庭是濃縮社會問題的場域,一部現實題材的家庭劇往往充滿對當下生活的觀察和思考,且帶有方向。簡單地說,好的作品要有細節的真實,思想的重量。為投觀眾所好,家庭劇的創作曾陷入題材同質、趣味低俗、市場飽和的泥淖。這種並不健康的創作環境帶來家庭劇后續影響乏力,縱然熱播也只是鬧劇式的“快餐消費”,無益於觀眾積極向上的審美人格的培養。
教育題材家庭劇在話題上的高延展性,可以有深度地挖掘話題並帶動一連串的相關敘事。家庭教育作為一個切口,延伸出一整個家庭生活的扇面。搶佔學區房、中年父母的職業危機、二胎婚育……一系列社會熱點話題的拼接,得以在社會宏觀系統中整體把握教育問題生發的情境。就像高考全然不是學生個體面對的一場簡單考試,而是其家庭所在社會關系網絡中極具象征意義的節點事件。誠如《小歡喜》主演兼編劇黃磊所說:“我們演的是生活,不是高考。”一個現實題材作品一定著眼於觀察和表現生活,呈現家庭生活的多重面向,將情感婚姻、代際碰撞、職場風雲等不同社會角色之間的故事,如萬花筒般的整合在一起。
植根現實,觀照現實,教育題材家庭劇要把握當今中國復雜紛亂的現實,在看似庸常的人生百態中捕捉和揭示時代發展的氣息,為理解個體與家庭、家庭與社會以及人性本身提供新的維度和視野。我們呼喚“溫暖現實主義”的劇作,溫情講述主人公在面對困境時的生活智慧,《小別離》和《小歡喜》都在有技術含量地呈現現實,點破焦慮卻不刻意渲染或傳遞焦慮,而是著眼於刻畫最朴實的生活細節,著力呈現家庭生活中經歷的小波瀾。
教育題材家庭劇演繹教育,但思考的遠不止於教育。這才是現實題材劇作更高的藝術追求。對家庭私域的戲劇觀照,連接的是公共領域問題的思索。比如,對喬英子緣起於“自私的母愛”的抑郁症的敘事,引人思考都市家庭的情感困境。得知病因后,離異的宋倩和喬衛東在醫生建議下改善關系,幫助女兒走出抑郁症的折磨,則給人一種情感上的撫慰和方法上的指引。在宏闊的社會背景中,刻畫孩子與父母的雙向成長,達成彼此關系的和解,是教育題材家庭劇對現實生活有所干預的藝術探索。
“家”是社會個體幸福感的源泉,是解決問題的避風港。當前,教育家庭劇已經形成了“養育+日常生活”的電視劇敘事結構模式。它以一種輕喜劇型的創作視角,將鏡頭對准家庭內部的相聚、餐飲、交談、行動,使故事人物與觀眾的情感體驗、生活經歷有所關聯。解決生活中的問題,發現生活中的美好。在輕快的敘事節奏和氛圍中,故事人物與觀眾均得到親情、友情、愛情的滋養,給予人一道精神上的光明和敞亮。
(作者:張凱濱,系浙江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播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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