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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儿、异托邦与恐怖主义【2】

电影《饥饿游戏》中的新自由主义国家观念

张帆
2016年09月09日13:31 | 来源: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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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福利国家、战争国家与恐怖主义

在《饥饿游戏》第三部《嘲笑鸟》中,最终在推翻施惠国的政府的抗争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是第一次出现的第13区。事实上,13区并没有毁灭,由于掌握了核武器而与施惠国形成了微妙的对峙态势,一直隐身地下休养生息。身不由己地成为起义者的精神旗帜“嘲笑鸟”的凯特尼斯被里应外合救出,送到了第13区。她对13区顽强的生存能力感到惊讶,但又无法适应这个全员皆兵、以战争为中心高效运转的军人政府。军人博格斯——13区总统科恩的左膀右臂——告诉她,正是彻底的军事化体制使13区得以保存。这里有另外一条深入人心的国家安全理论,即,使国家在面临内部(或外部)威胁时免于覆灭的保证,是强大的军事实力(如13区拥有的核武器),以及更重要的,时刻准备迎接(或发动)战争的生存方式——无论是否赞成13区的立国原则,这段情节传递出的观念无法不让人想到霍夫施塔特所说的,所谓“美国政治的偏执狂风格”。影响了这一观念形成的两个主要因素,源于现代契约国家的本质,以及当下的新自由主义化转变。

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论证了,竞争、猜忌和荣誉是造成争斗的三个天性,如果“没有一个共同权力使大家慑服”,就会导致一切人对一切的人的普遍的战争状态。人们恐惧于自然状态下必然导致的战争与死亡的悲惨命运,欲求舒适的生活并希望可以通过勤劳经营最终获得这样的生活,所以让渡自己的部分权力,“互相订立信约、每人都对它的行为授权,以便使它能按其认为有利于大家的和平与共同防卫的方式运用全体的力量和手段”②,这就是霍布斯所定义的契约国家的诞生。可以说,使利维坦诞生的核心激情是恐惧。然而,主权神圣化,或者说“国家中心主义”对国家的盲目崇拜,首先会导致过分重视国家权力尤其是军事实力,使安全研究等同于(军事)战略研究;其次,由于过分重视军事实力而进行军备竞赛,反而给公民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潜在的威胁。如果将安全理解为狭义上的军事安全,政府以国家名义扩大权限、侵犯公民隐私(如斯诺登事件、维基解密事件所显示的那样),或者进行军火交易、联合颠覆别国政府(如1973年的智利政变),对其民众的自由和身体安全构成的潜在威胁恐怕远大于任何预想的外部威胁;另一方面,如果安全包括了广义上的非军事威胁,那么许多国家(发展中国家更甚)在为其民众创造的其他形式的不安全,如食品卫生、资源环境等危机方面,难辞其咎。最终,国家安全异化为国家恐怖主义,民主社会蜕变为警察社会。对冷战以来的全球国际关系的观察结果显示,战争“已不再以完成民族国家领土内的战略目标为特征,而是与全球治理的新自由主义规划联系在一起”,“以维护或者破坏世界和平与秩序为导向”③。视之为美国战后的帝国主义扩张也好,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生产转向而导致的国家主权调整也罢,其背后的推动力量,毫无疑问是新自由主义的全球扩张。乐观的宣传家们,比如哈特和奈格里,声称,现代战争的驱动力已经不是国家的领土扩张野心和地缘政治战略,而是超国界的自由个体的生命和人道主义干涉义务的层面之上。但真实的情况是,只要外部威胁一直存在,军工复合体就可以从永久军事化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利益,市场自由的最高原则确保其正当性,而与国家安全挂钩则保其不可侵犯——在这一点上,想象的威胁同真实的威胁同样有效,如果不是更加有效的话。这就是干预主义的福利国家转化为新自由主义的企业国家,最后发展为战争国家的可能性逻辑。当现代文明已经战胜了对唯物主义的恐惧、对有色人种的恐惧、对少数性向的恐惧之后,恐怖主也许是现代社会仅存的,因而不可或缺的“他者”。

回到《饥饿游戏》的情节上,凯特尼斯为了拯救还被关押在凯匹特的其他“贡品”,以及摆脱自己的创伤应激障碍,决定单枪匹马地去刺杀斯诺总统,小说中她最终得到了13区的同意,而电影中她是在另一位被解救但愤世嫉俗的“贡品”约翰娜的纵容,或者说激将下偷偷离开的。临别时,她对凯特尼斯说了这样一番话鼓舞士气:“任何人都能被人杀死,即使总统也一样。只要你情愿牺牲自己。”“任何人可以杀死任何人”的宣言仿佛退回到霍布斯所描绘的自然法状态下自相残杀的可怕境地,奇怪的是一向对恐怖主义神经敏感的美国观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情绪。刺杀没有成功,凯特尼斯本人还在反抗军制造的恐怖行动(伪装成政府军袭击平民)中失去了妹妹波丽姆。凯特尼斯与13区的总统科恩之间的理念冲突随着战火逐渐升级,在斯诺提议再一次举办“饥饿游戏”以惩罚凯匹特所有当权者的时候,矛盾达到了最高潮。凯特尼斯又一次决定刺杀总统,这一次,她成功了。

恐怖主义根本上属于对国家暴力的再分配行为,至少在《饥饿游戏》这部作品中,对其进行伦理判断是很难的。凯特尼斯的恐怖行动阻止了又一个军事独裁政权的形成,我们(至少美国观众们)乐意相信,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民主自由的社会,但考虑到已经被新自由主义观念植入的政治想象,或许“毫不留情的资本主义”会是那个未被写出的结局。无论如何,科技最终会赋予个体与整个社会抗衡的力量,彼时,就像奥威尔以他一贯尖锐的风格所说的那样:“要是原子弹像制造闹钟或者汽车一样便宜和容易,我们很可能回到野蛮时代。但另一方面,它可能意味着国家主权和高度中央集权的警察国家的终结。”

终于成功的刺杀仿佛耗尽了凯特尼斯体内的反抗因子,她不但与皮塔结婚,还生下了两个孩子。酷儿回归家庭,家庭归于社会,好的结局里是否蕴藏着下一个危机?观众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科林斯在角色名字上玩了许多暗示,最有趣的名字之一是饥饿游戏的设计师普鲁塔什·海文斯比(Plutarch Heavensbee),恰好与伟大的历史学家普鲁塔克同名,他们同样与所效忠的统治者关系良好,在政治上发挥重要的影响力,并且也会——很可能——见证和评价他们所经历的历史。而正如被不厌其烦地引用的本雅明所说的那样,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注释:

①苏姗·柯林斯.饥饿游戏[M].耿芳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154.

②托马斯·霍布斯.利维坦[M].黎思复,黎廷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32.

③郑先武.人的解放与“安全共同体”——威尔士学派的“批判安全研究”探析[J].现代国际关系,2004(06):56.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生) 

(责编:刘雨霏(实习)、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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