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利用敘事時間營造詩意的方式探析
來源:《新聞愛好者》
【摘要】電影是一種時間藝術,對其敘事時間的把控有助於電影詩意的生成。而中國電影的詩意營造就是通過有意味的倒敘和預敘、營造敘事時間的整體性、延長鏡頭內的時間、放大特定時間的文化意蘊等方式來進行的。探究電影詩意營造方式,對於提高國產電影的藝術性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中國電影﹔敘事時間﹔電影詩意
電影是一門時間和空間的藝術。電影導演對電影時間的把握,關系到一部電影的藝術高低。電影時間是電影創作中最具有生命力的一部分,也是推動情節向前發展的動力。“電影時間的最終意義不在於求得記錄或記憶‘時刻’中的時間精確,而在於求得‘時刻’中的時間意識以及隨之帶來的情感度”[1]。電影時間所帶來的情感度就是電影時間所營造出的電影詩意。由電影時間所喚起的人的生命意識和情感都是電影詩意的彰顯。電影的詩意是電影生命的靈魂,是電影導演們的藝術追求。對電影中敘事時間的有效把控有利於電影詩意的營造和生成。本文通過對中國電影敘事時間的分析,總結出利用電影時間營造中國電影詩意的幾種方法,這對於提高國產電影的藝術性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一、有意味的倒敘和預敘
電影中的時序可以分為順序、插敘和逆序。其中逆時序,指的是話語時間和故事時間之間的不同步,分為倒敘(閃回)和預敘(閃前)兩種。有意味的倒敘和預敘能夠幫助敘事完成抒情的張力和詩意的營造。這是因為倒敘和預敘這種非順序的敘事,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順時序的時間因果鏈條,讓敘事表現出不連貫和斷裂,就需要我們發揮自己的想象去填充這些斷裂的時間鏈條中的“細縫”和“孔洞”,當觀眾的情緒和想象能夠按照導演的引導填充這些時間上的斷裂點時,也就是詩意生成之時。電影中使用倒敘的方式使觀眾產生懸念,能引人入勝。
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中,從20世紀三四十年代影片《姊妹花》《夜半歌聲》,50年代的《柳堡的故事》,80年代的《天雲山傳奇》《小花》《如意》《暖》,到新世紀之后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雲水謠》等藝術性較強的影片,均採用了倒敘的手法。這些影片往往會刻意地截取故事發展過程中和結尾的某一個片段或者把主角回憶整個人生的場景放在電影的開頭,然后再穿過時間的隧道回到電影中的那時那景,並交待該片段的后續故事,頗有一種曲徑通幽的詩意。在電影開始時用一個角色或者畫外音來回憶將要講述的故事,這就類似於中國文學中的“說書人”,這個角色往往帶有全知的視角,帶領著觀眾打開了導演所營造的時間記憶之門,讓觀眾透過電影中的某一時刻或者某一時刻間隔的記錄或回憶,喚起人的生命意識和感官的情感,完成了情感時間的歲月穿越,把電影時間歲月中所特有的情緒、意緒和情感都營造了出來,這就產生了電影詩意。
電影中的預敘與倒敘正好相反,預敘即提前敘述以后將要發生的事情,按照熱奈特的闡述,即為“事先講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敘述活動”[2]。“預敘的功能,如果處理得好,往往能夠給后面的敘述構設樞紐,埋下命脈,在預而應有中給敘事過程注入價值觀、篇章學和命運感。因此,最妙的預敘是詩,又是哲學”[3]。預敘是詩性的哲思表現,在中國人的時間觀念集體無意識中有一種超越的思想,即所謂的“榮落在四時之外”,通常是撕開時間之皮,到流動的時間的背后,去把握生命之道。“這就使他們的作品不是首先注意到一人一事的局部細描,而是在宏觀操作中充滿了對歷史、人生的透視感和預言感”[4]。中國電影中的預敘往往帶有一種知曉全局的宗教感和詩意的哲思,具有神異的超越性,同時還產生了虛實相生的結構效應。比較明顯地採用了預敘手法的是電影《小街》。該片的導演在開頭所構想的男女主人公三種不同的結局構成了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件的形象化表述,從而提供了一個開放性的時空結構。把人生旅程與提前敘述的人生的結局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動人心弦的像詩一般的審美張力。
二、營造敘事時間的整體性
中國人對於時間的認識潛藏和儲存在自己的內在精神結構之中,並且自覺不自覺地影響著中國人對世界的認知方式和敘事形態。學者楊義在《中國敘事學》中提出了“敘事時間整體性”的觀念,他指出“時間觀念上的整體性和生命感,使中國人採取獨特的時間標示的表現形態……在中國人的時間標示順序中,總體先於部分,體現了他們對時間整體性的重視,他們的統觀性、整體性時間觀念異於西方的積累性、分析性的時間觀念。由此他們以時間整體性呼應著天地之道,並以天地之道賦予部分以意義。這種時間整體涵蓋時間部分的思維方式,深刻地影響著中國敘事文學的結構形態和敘述程式”[5]。西方小說往往從一人一事細微之處寫起,而中國小說通常首先展示一個廣闊、超越的時空結構。中國的小說家往往以時間的整體觀為精神起點,進行大跨度的時空勾畫,在時間的流轉中,寄寓著生命體驗和對時代變遷的感悟。所以,中國人的這種時間整體性的觀念作為一種集體無意識,深深地影響著中國電影人的創作。
考察中國百年電影史,就會發現從鄭正秋到謝晉,一直到張藝謀、陳凱歌、顧長衛、田壯壯、賈樟柯、小江、章家瑞等導演的作品大多採取大的時間跨度,把電影所要講述的故事放到大的社會歷史長河中,這始終都是中國電影敘事的一個重要特點。20世紀40年代的《一江春水向東流》是中國電影史上具有史詩般意義的作品,它既是一部感悟時代隱衷的性情之作,也是一部具有歷史深度的沉痛史詩。影片全長160分鐘,故事時間跨度為從抗戰前夕到抗戰結束,不僅宏觀地描繪了抗戰中的各式民生,而且也細膩地道出了戰爭給人們帶來的愁苦,恰似那一江春水曲折浩蕩東流不盡。中國第三代導演謝晉的《天雲山傳奇》,其中的故事從1956年寫到1979年,時間變化更大。大的時間跨度,整體性的時間安排,讓人插上想象的翅膀,在廣闊的時空畫卷中感受歷史、體悟生活。
第四代導演張暖忻的《青春祭》講述的是知青李純插隊傣鄉,“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又重回傣鄉憑吊青春歲月的故事。謝飛導演的《黑駿馬》中的時間跨度是從男主人公白音寶力格幼年到中年。第五代導演中張藝謀的《菊豆》《活著》、陳凱歌的《霸王別姬》、田壯壯的《藍風箏》、顧長衛的《孔雀》、侯詠的《茉莉花開》等都是採取了在相對漫長的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展開故事情節的敘事策略。所以,在國產影片的敘事中,往往運用時間整體性,把個人的歷程與時代、社會變遷相結合,這樣影片在展示廣闊的社會場景和歷史事件的同時,又圍繞著主要人物的內心活動去安排故事的情節,這就把宏大的敘事和個體的敘事相結合,讓觀眾既能看到影片中所營造的時代的風雲變幻,也能體會到個體細膩的情感世界。整體流動性的時間,就像是一場生命的旅程,讓觀眾從影片建構的廣闊時空中去感受片中人物和歷史的成長與蛻變,感受時間流逝的痕跡,體悟歷史的變換規律,思考生命的意義。隨著影片時間的推移,觀眾的內心陪伴著影片中人物失去的、獲得的,好像真的經歷了一個時代或一段大的時間跨度的生活和情感的悲歡離合。生活的展開,情意的抒發,在無形中滲透進人的內心世界,完成一種深切的生命體驗過程,生成一股生命情感的激流,匯聚成一種生命的史詩。
三、延長鏡頭內的時間
導演可以利用電影的剪輯技術,延長短時間之內發生的故事劇情、事件和動作,從而達到強調某一時間或劇情的效果。在電影中主要是通過把幾秒內發生的動作延長為時長更長的場面,從而使得影像的沖擊力和情感的感染力在時間線上得到積累,為后面的情感抒發做鋪墊。延長了鏡頭內的時間,相當於放慢了時間節奏,使影片故事處於一種被“拉長”甚至“停滯”的情景中,造成一種對生活的“滯留感”,為電影畫面形成一種新的“感情長度”,在這被拉長和滯留的時間裡給觀眾留下情感體驗、回味電影中藝術的意境和詩意的想象空間。這樣,便有了觀眾情緒參與的空間,而不會把觀眾束縛在環環相扣的邏輯因果鏈條之中。當觀眾的情緒能夠主動地去填充這些想象空間的時候,也是詩意產生之時。鏡頭內的時間被延長后,也意味著細節被放大,這就讓某種瞬間和永恆跨越了時間。在這一瞬間轉為永恆的過程中,飽含著情感和生命的獨特審美體驗。
拉長鏡頭內的時間是導演經常運用的方法之一,場面調度和音樂的韻律控制了電影的節奏,這樣運用時間的方式會營造出一種獨特的詩化效果。在電影《花樣年華》中多次出現周慕雲和蘇麗珍擦肩而過的曖昧畫面,以低緩音樂為背景,用延長鏡頭內的時間來表現角色人物內心世界的片段在影片中共有六處。最突出的例子是在影片第14分28秒左右出現的周慕雲與蘇麗珍晚上各自出門買晚餐,兩人默默地擦肩而過的鏡頭。這組鏡頭的時長為2分18秒,兩個人物的動作都被放慢。時間被延長,曖昧被放大,讓觀眾在觀影時會產生聯想,從而更加關注和期待男女主人公在后面的情節中出現情感交流的可能性,以致朦朧的詩意從觀眾的心底油然而生。在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陸先生回到家裡看到一家人遇害的場景中,攝影機先是仰拍陸先生妹妹被槍殺后趴在地上的狀態,她眼含淚花,鮮血慢慢從她的身體流出,隨后鏡頭用俯拍以類似於上帝、諸神、造物主的視角緩緩地、冷靜地隨著陸先生在宅子內走過家人的尸體,這個場景又配上節奏緩慢、清澈而神聖的《你在何處,我父》童謠,就消解了死亡場面的血腥,讓人對戰爭進行深刻的反思,一種宗教的詩意感躍然銀幕之上。之后接上的是陸先生眼睛含有淡淡潮氣的畫面,失去親人是極為痛苦的,這就將陸先生因失去家人的悲痛之情緩緩地釋放出來,這種淡淡潮氣比眼睛流淚所包含的悲傷更大,這種克制而隱忍式悲痛的力量大於爆發式悲痛的力量。被時間延長了的悲痛可以引起觀眾的同情和心靈的震撼,從而引起人們深層次的審美感受,引發詩意的生成。
四、放大特定時間的文化意蘊
敘事的過程也是一個把自然時間人文化的過程。放大獨特時間刻度的文化意蘊,也就是將時間中所蘊含的人物情報與文化密碼進行破譯與解碼,它便增濃了敘事中的歷史氛圍和現實厚度。獨特時間刻度——生日和節日往往在中國電影中出現。因為生日被視為人與世界相聯系的、具有豐富文化密碼的起點,其包含了對命運的期待和生命的自省的時間轉機。而生日或者獨特的節日的運用,就像奏響了一部以人物性格命運為主旋律的交響樂,這時的時間刻度就是感觸最深的時間,也是飽含情感的時間。選擇生日作為獨特的時間刻度,給電影敘事提供了話題,而且給敘事提供了某種命運的宿命感,在影視作品中也常常用以展示一個以主人公為中心的人生世界。
如在電影《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面對男主人公作家的遺忘,女主人公所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在作家每年生日那天送去白玫瑰。導演以作家的生日作為一個獨特的時間點,讓作家在每個生日的時候都能收到不知姓名的人送來的白玫瑰,這給敘事提供了某種神秘感。41歲生日是一個本來應該高興的時刻,收到了一封信后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素未謀面的孩子和一個愛自己一生卻從沒有記憶的女人。這個獨特的生日時間點的選擇,讓人感受到命運的神秘感和宿命感,存在著別有意蘊的審美張力,對男主人公命運產生某種反諷的作用。
巧用節日的文化意蘊,有時候不僅能夠更好地扣合所要表達的故事主題,而且可以在這種獨特的節日氛圍中突出影片中人物的情感,使之成為一種獨特的生命審美體驗,從而完成電影詩意的升華。這些帶有文化意蘊的獨特節日的明喻或者暗喻,都傳遞出電影敘事中時間所特有的情感,這就使得電影敘事的時間具有了詩意。
在電影《情人結》中,“情人結”是主人公屈然和侯嘉喜愛玩耍的皮筋,兩人常將這橡皮筋纏繞在自行車上,寓意永結同心。在同一個大院中長大的屈然和侯嘉,青梅竹馬,互生愛戀。但是兩家大人間的恩怨是兩人之間的阻礙。他們愛得十分痛苦,無奈之下,侯嘉遠赴異國。在苦苦等待侯嘉多年之后,雙方家長之間的恩怨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冰消雪化,有情人終成眷屬,最終在情人節這一天兩人拍攝了婚紗照。情人結——情人節,發音相同、構思巧妙。而且情人節是最容易觸動情人間思念之情的節日,在這個特定的時間點選擇拍婚紗照,不僅讓人為團圓的結局欣喜感動,而且影片結尾處也讓人回味無窮:拍婚紗照時,攝影師讓兩人微笑,但是這時本該笑的屈然卻哭了,哭過之后是發自內心的笑。這復雜的表情真實地表達了屈然在經歷過生死體驗和艱辛的等待之后收獲愛情果實的百感交集之情,愛情的詩意彌漫在整個畫面之中。
五、結語
綜上所述,電影的敘事時間中充滿著情感和詩意,利用好電影時間是營造電影詩意的重要方式。從電影敘事時間的視角進行考察,可以發現中國電影的詩意營造主要是通過有意味的倒敘和預述、營造敘事時間的整體性、延長鏡頭內的時間、放大特定時間的人文化意蘊等方式來進行的。而對電影詩意營造方式的探究對於提高國產電影的藝術性意義深遠。
[基金項目:本文為2016年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中國電影詩意營造的基本形式研究”(項目編號2016CYS034)的研究成果]
(作者為商丘師范學院傳媒學院講師,博士)
參考文獻:
[1]藍凡.電影論:對電影學的總體思考[M].上海:學林出版社,2013:314.
[2]聶欣如.電影的語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351.
[3]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8.
[4]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7.
[5]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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