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案例分析

2.1 “帝吧出征Facebook”：从对抗到沟通

娱乐节目引发的民族国家认同冲突在社交平台Facebook上呈现为文字和表情包评论的刷屏。随着时间的发展，社交平台上你来我往的对战生成了双方对话的空间，大陆网民使用的表情包引发了台湾网民对表情包，乃至对大陆的好奇。最终，认同冲突引发的对抗逐步演变为大陆与台湾网民之间的沟通。

2.1.1 引爆期：2016年1月6日—2016年1月19日

台湾男艺人黄安在微博上举报周子瑜台独，引起了微博和天涯网民的关注，但未引起较大反响。2016年1月6日，安徽卫视发布微博称邀请周子瑜所在的Twice女团参加春晚，黄安紧随其后第二次发布了举报周子瑜“台独”的微博。两条微博的协同作用激活了早已暗流涌动的微博和天涯平台，更多的网民加入到事件的讨论中来，挖出了周子瑜挥旗的视频，三立新闻网声援周子瑜的相关报道（如称“没有必要道歉”、“不该被打压”、“政府和人民认知有差距”），并要求取消周子瑜的演出。

由于大陆民众的抗议，周子瑜本人的部分广告代言被撤销，所在的女子团体TWICE在大陆的演出被取消，其所属经济公司JYP也遭到了抵制，引发了股票大跌。2016年1月15日，周子瑜发布道歉视频，声明自己为中国人。

周子瑜的道歉视频发布后，国内男演员林更新在微博讽刺周子瑜道歉不真诚，林更新的言论引发了台湾反对者的不满，纷纷在林的Facebook下批评、质疑，甚至辱骂。同时，罗志祥回答记者采访的一句“不用分那么细，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也遭到了台湾反对者的抗议，罗志祥的Facebook账号也遭到了评论攻击。于是，林更新和罗志祥的Facebook主页成了大陆与台湾网民争论的战场。

2.1.2 高峰期：2016年1月19日—2016年1月21日

2016年1月19日，百度“李毅吧”（也称“帝吧”）中有吧友针对“周子瑜事件”发帖：“帝吧兄弟们，有没有去翻墙去战斗的，一起啊”。

20日凌晨，“帝吧出征”话题在新浪微博上成为热搜；20日上午10点左右，“李毅吧”吧内正式发布“出征决定帖”，该帖阐明了出征原因及对象，并招募“有强大表情包者，文采出众者，会Ps软件者，有一颗打倒TD心者”为出征者，以QQ群的方式集结。

随后，“李毅吧”成员在微博发布了出征口号和时间。此次“帝吧出征”规定了行动准则，如“以‘理性、友好、交流’为主旨”、“有组织有纪律有节操讲文明不争吵”、“目标是展示祖国内陆大好河山，传播祖国各系饮食文化，展现我们年轻一代风貌，促进两岸文化交流”。出征的活动被划分为翻墙出征、台独言论和图片收集、反台独口号和图片制作、反台独外语翻译，Facebook举报和点赞五类，通过QQ群布置安排和监管。

2016年1月20日晚上7点，“帝吧”正式出征，出征的网民以文字和“表情包”攻占了三立新闻、苹果日报和蔡英文的Facebook页面。“帝吧出征”所使用的文字评论主要为：“八荣八耻”、《歌唱祖国》的歌词、《七子之歌-台湾》、《乡愁》。“帝吧出征”的表情包类型包括三种：中国的美食和美景；以富有表现力的明星或动漫图片制作的网络流行语，通过动漫形象改造过的中国政治话语，以及专门为此次Facebook对抗制作的“反台独”表情包。

同时，“帝吧出征”的全过程在新浪微博、哔哩哔哩动画等平台进行直播，引起了国内网民的“围观”。

“帝吧出征”的大规模刷屏迫使苹果日报、三立新闻和蔡英文关闭Facebook主页的评论功能，Facebook的对抗进入平息期。

2.1.3 平息期：2016年1月22日

2016年1月22日，帝吧团队在微博宣布，“两岸青年交流促进会”Facebook专页成立，台湾网民也在Facebook和微博成立了交流平台和兴趣小组。

2.2 表情包的类型与跨文化互动

2.2.1 表情包的类型

在“帝吧出征Facebook”的表情包大战中，大陆网民使用的表情包主要包括四类：

（1）明星或动漫夸张表情配以网络流行吵架语表情包。这类表情包是“帝吧”成员在社区中经常使用的类型，通常用于表达嘲讽和不屑，如以男明星黄子韬的照片配上“法式不屑”和“来撕阿辣鸡” ——其富有表现力的图像有助于对抗性话语的视觉建构。在这次“出征”中，这类表情包上的文字除了网络流行的吵架语之外，还有讽刺台湾对大陆刻板印象的内容，如以一张《还珠格格》中乾隆躲避路人向其投掷的茶叶蛋的图片，配上“茶叶蛋冲击波”和“made in china”的文字，讽刺了台湾媒体建构的“大陆吃不起茶叶蛋”的落后形象；

（2）革命宣传画或动漫形象配以中国政治话语的表情包。这类表情包以个性化的表达对政治话语进行了再加工，颇具恶搞意味，消解了其中严肃沉重的政治意涵，比如以工人、农民武装革命形象的宣传画配上“别惹我，我有一百种让你和我一起站在爱国主义统一战线上的方式”，再比如以可爱的卡通形象配以“劳资 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你是个什么东西”的文字。虽然这类“恶搞”表情包部分消解了话语的政治内涵，但仍然呈现出“大陆民族国家认同”居高临下的姿态；

（3）大陆美食美景表情包。这类表情包由大陆各地区的风景图或美食图加上“帝吧”的水印构成，是“帝吧出征”初期的主要表情包。“帝吧”在贴吧，微博和出征群的群公告中写道：“出征的目标是展示祖国内陆大好河山，传播祖国各系饮食文化，展现我们年青一代风貌，促进两岸文化交流。”可以发现，这类表情包主要是呈现中华文化，推动民族认同，其中的现代城市景观照片还回应了部分台湾媒体建构的“落后的大陆”的形象。

（4）专门为此次Facebook对抗制作的“反台独”表情包。这类表情包又可划分为两类：一类是文字中出现明显“反台独”话语的表情包，一类是通过暗喻表达“反台独”的表情包。前者搭配的文字如“丑成这样还学人搞独立”，“再敢说台独，老子就出来执法”，“老子有的是粪瓢，扣不死你个台巴子”等；后者则通过将大陆比作“爸爸”，台湾比作“儿子”，来呈现大陆与台湾的关系，如“你敢和爸爸这样说话”，“虽然你是傻的，但是爸爸爱你”。

2.2.2 表情包的跨文化互动

在“帝吧出征Facebook”的“表情包”大战中，表情包的跨文化互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生动幽默的表情包引起了台湾网民的好奇，部分网民主动寻求大陆网民分享表情包；部分表情包中的图片具有的元叙事功能为两岸网民开创了交流的空间；部分台湾网民在“对战”中使用了大陆网民发布的表情包。

三立新闻的Facebook主页是“表情包大战”的主战场之一，“三立新闻”的官方账号在评论中表达了对表情包的兴趣，如“图都好有趣阿~~~”，“已存~~”。一名“出征者”在采访中提到，有的台湾网民主动与她私聊，找她要表情包，还有的台湾网民不理解表情包中的网络流行语，主动询问她其中的含义 。在“帝吧”的Facebook官方主页“帝吧中央集团军”的帖文下也有台湾网民询问“屌丝”和“单身狗”的含义。

2016年1月22日，帝吧团队在微博宣布“两岸青年交流促进会”Facebook专页成立。“帝吧”成员在采访中谈到了该专页成立的背景，“最大的意外就是最后台湾同胞带给我们的感动吧。很多台湾同胞网友在线下会跟我们要表情包，询问那些吃的是什么啊，那些好看的地方是在哪里，好玩儿吗等。 ”前文所述的“出征者”也在采访中提到“整个骂战，斗图到最后都变成了互相讨论美食和美景。”

另外，部分台湾网民还在“对战”中使用了大陆网民的表情包，如三立新闻在评论中使用了“尔康”形象的图片配以“尔康不介意奉陪到底”的表情作为对大陆网友“出征”的回应，还有的台湾网民在评论中使用“灰姑娘”形象的图片配以“我劝你先吃点屎冷静下”的表情反击大陆网民。

三、研究发现

3.1 表情包消解了对抗性，元叙事功能创造了交流的空间

由于图像的生动有趣，以及图像原有意义与文字意义的不匹配，再加上网络流行语晦涩的表意，大陆网民“出征”的对抗性被娱乐化的形式消解，严肃的政治认同冲突逐渐演变为两岸网民利用表情包对话的狂欢。

表情包令人捧腹的拼贴刺激了台湾网民的好奇心，一些包含了明星、美食、美景的表情包具有的元叙事功能包含潜力巨大的话语生产能力和意义空间，使得大陆网民的单向“出征”演变为双方的表情包资源共享，乃至兴趣分享。

3.2 “表情包大战”有利于改变台湾媒体塑造的“大陆落后”的刻板印象

2011年一档台湾电视节目中台湾教授称，在台湾平价的食物，大陆民众却不能负担，比如大陆人民吃不起茶叶蛋，在深圳火车站吃泡面会引起五六十人的围观。另外，还有访谈节目的嘉宾称“大陆人这辈子一定要做的事是存钱到台湾”。台湾媒体在这些节目中将大陆塑造为贫穷，生活水平低的形象，在台湾民众大脑中建构了“大陆落后”的刻板印象。

实际上，这种刻板印象不仅仅是当代台湾媒体建构的结果，在日据时代，日本即在台湾建构了“现代化的日本、走向进步的台湾、落后的中国大陆”的阶序逻辑（陈光兴，2001） ，可以说“大陆落后”是根植于台湾文化当中的。同时，由于防火墙的存在，台湾网民较难了解到大陆的实际状态。

“表情包大战”通过展示大陆美食和现代城市景观丰富了台湾网民对大陆的认知，也确实引起了后者进一步了解大陆的兴趣。另外，还有部分表情包讽刺了“茶叶蛋事件”，表达了大陆民众的不认同。“表情包大战”有利于改变台湾媒体塑造的“大陆落后”的刻板印象，为两岸跨文化沟通创造了更平等开放的环境。

3.3 表情包狂欢遮蔽了文化认同的差异与大陆网民的“民族中心主义”

在这次“帝吧出征FB”的表情包中，“大陆爸爸”、“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有一百种让你和我一起站在爱国主义统一战线上的方式”的话语实质上是“大陆民族国家认同”文化代码的表征。而近代以来，台湾命运波折，一方面日本殖民主义塑造了本省人的情感结构，另一方面，冷战既带来了本省人与外省人身份的区隔与混杂，又带来了对故国的凝思和对社会主义的敌视——多重因素的叠加使得台湾形成了与大陆差异较大的文化认同。

然而，上述表情包的表达凸显出大陆网民在跨文化传播中缺乏对台湾历史文化的理解，只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大叙事，和“收复台湾，统一中国”的政治口号，呈现出“强迫认同”的民族中心主义倾向。

而这种民族中心主义的背后并不是理解与拥抱，而是大陆网民对台湾网民的“他者化”。“帝吧出征”中，大陆网民常常使用“我们”和“你们”的对立，比如“我们的教育让我们对你们产生感情，你们的教育让你们对我们产生偏见”，“防火墙不是用来封锁我们的，而是用来保护你们的”。

在这样的表达下，大陆网民的跨文化传播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这种姿态不利于双方的平等有效沟通。

四、结论

“帝吧出征”的表情包表达了“反台独”的情绪态度，有利于改变台湾媒体塑造的“大陆落后”的刻板印象，创造平等开放的跨文化沟通环境。表情包作为多模态话语所具备的元叙事功能也为两岸网友生成了交流的空间。另外，表情包表面上呈现为“帝吧”文化代码的表征，其实质其实是“大陆民族国家认同”这一意义体系的表征。这意味着，“表情包大战”虽然开启了对话的可能性，但并未直面文化认同的差异，狂欢遮蔽了文化认同的差异与大陆网民的“民族中心主义”，跨文化沟通的破冰依旧是想象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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