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Pepe如何变异为仇恨符号

佩特拉?萨斯基亚?拜尔（Petra Saskia Bayerl）认为，政治性模因的传播过程具备以下两个特征：语境灵活性（context flexibility）和参照灵活性（reference flexibility）。语境的灵活性要求模因“简单、幽默”，能够使用户产生参与感，自发投入到模因的创作和传播。因此在最初的漫画形象中，Pepe是一个有着青蛙脸的男孩形象，而在其后的演变过程中，Pepe的脸部特写辅以简单的文字成为标准版本。

对图像的截取使模因更容易被模仿、复制，具有更强的传播力。对Pepe这一模因来说，人们的关注点在于其面部忧伤、自嘲的情绪，在经过裁剪后，Pepe所适用的语境不再限于对某一行为的调侃，任何忧伤、自嘲的情绪都可以通过模因进行表达。由于Pepe沮丧颓废的形象与在青年人中沮丧心理相契合，在4chan上，人们开始在“feels bad man”旁配以自嘲的文字。这种黑色幽默的背后，是对难以实现的“美国梦”的讽刺和对“美国精神”的抵制。这一时期的Pepe模因传播表现为“基因型”——尽管模因在以病毒式的传播速度进行复制，但“病毒”的本身并未发生变化。

随着Pepe模因所适用语境范围的不断扩大，Pepe的形象和内涵开始发生转变。在以往的模因使用中，Pepe仅作为个人情绪的表达，“smug frog”的出现改变了Pepe基因内的自嘲、颓废情绪，这种带有嘲讽、蔑视表情的青蛙迅速席卷了社交媒体。从自嘲到带有优越感的讽刺情绪，Pepe所代表的对主流价值观的对抗变得更为强烈。而对抗主流价值观正是“非政治正确”所倡导的。Pepe在4chan的/pol/版块上开始被赋予政治意义，成为“另类右派”的武器。

从用户无意识地传递到被“另类右派”有意识地利用，Pepe的形象不断出现在表达极右翼政治观点的漫画中，在没有注册限制、鼓励匿名发帖的4chan，Pepe已经构成了一种身份认同，被贴上了白人至上主义、反穆斯林、反犹太人、反女权等标签。在大选期间，懂得运用社交媒体宣传政治主张的特朗普把Pepe形象纳为己用。特朗普与Pepe相似的激进、善变的形象和相同的政治主张为其赢得了不少拥趸者。在一些图片中，“参照灵活性”的范围被进一步扩大。4chan上的部分用户将Pepe的形象与希特勒或纳粹符号捆绑在一起，尽管其目的在于借Pepe的蔑视的表情来表达对主流价值观中种族平等、男女平权的嘲讽，但在此过程中，Pepe也被迫与纳粹主义联系在一起。

上文提到，Pepe作者与支持Pepe的人开展了一系列救赎Pepe的活动，然而，反对Pepe的含义异化和反对Pepe与特朗普挂钩的模因，同样采取了较为恐怖、极端的表现方式，在没有配文仅以图片广为传播的状况下，更加深了Pepe的极端内涵。也因此，一旦出现新兴的极右翼政治人物，Pepe仍是不可避免地成为右翼的代言，相关人物会被制作成绿色的、拥有Pepe的嘴巴、做成“smug frog”手势的形象。如在今年法国大选中，极右翼候选人马琳?勒庞的头像被网友制作Pepe化的形象，并替换在特朗普与墨西哥墙的图片里（见图5）。

四、 演变、传播中的Pepe基因

Pepe蛙自2005年“Feels good man”的最初形象发布，到2008年走红于4chan网站，后转变成多种形象，至今与“另类右派”的形象挂钩，基因型和表现型的相关模因都有众多发展，不同模因之间也看似毫无瓜葛，而经过分析总结，我们认为Pepe模因一以贯之的核心是对现实的不满、对失败的自嘲，隐含了对强权或主流的反抗。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美国中产阶级逐渐萎缩，收入、社会地位、机会的不平等成为美国社会矛盾冲突的一大症结。在奥巴马提倡“美国梦”、连续执政8年后，美国社会党争极化、经济复苏缓慢、社会族裔冲突，民众产生了不满、不安、愤怒等情绪，对政治精英不信任，不满奥巴马执政，转而非传统政治精英，“‘特朗普现象’是负面的‘奥巴马现象’”。即奥巴马以希望引导美国民众面临社会发展困难、应对负面情绪，而特朗普则释放民众的负面情绪，以偏执的政策希望突破社会困境，反抗艰难的现实。这种反抗体现在多方面，在媒体层面，在总统大选中，希拉里受到了大多数传统主流媒体的支持与偏袒，但最终却评估失效，以白人工人阶级支持为主的特朗普则利用社交媒体赢得了选民；在政策层面，较为穷困的白人工人阶层反抗使上层阶级受益的经济和社会地位上的不平等；在政治态度层面，特朗普以夸张的政治不正确反抗民主党和主流共和党的精英人士的政治正确。

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反映了在社会问题不断积累的情况下，人们内心对现实的不满与反抗逐步加剧，而于奥巴马执政后开始走红的Pepe的演变与运用，也体现了人们加剧的不满与反抗心理。“Feels good man”可理解为“虽然生活困难，但我心态乐观”，仍能保持良好心态；“sad frog”可理解为“为何生活总是那么艰难”；“smug frog”可理解为“生活那么艰难，但我还有着一点点的成功和幸福”；“angry frog”则表达“生活太难了！太难了！”；“Poo Poo Pee Pee”可理解为“无论怎样生活都不会好，那我就放任颓废吧”……另类右派创作的Pepe，则表达“这个世界就是有问题，我要把它颠覆！”。可以说，Pepe模因是在“特朗普现象”下，美国另类右派等青年民众选择的在社交媒体上表达政治态度的一种方式，Pepe演变成“仇恨符号”，则是美国以希拉里为代表的政治正确、主流思想对以特朗普为主要支持对象的另类右派的否定与打击。

五、 研究不足

本文分析了Pepe模因的形成和演变过程，以及其表达的背后对于政治正确的反抗，或对未来的相关研究具有借鉴的意义。但本文具有较为明显的局限性，我们仅就单个案例进行对模因演变的观察与分析，缺乏与其他模因的形成过程与演变的对比。此外，受技术限制，未能对4chan、Twitter等网站上的数据进行收集与处理，仅选取Pepe发生演变的的时间节点进行分析，对模因演变的驱动因素分析中可能存在偏见。

互联网模因种类繁多且传播速度极快，各模因形成的路径有所不同。如与另一个政治性模因“喷辣椒水的警察”相比，“喷辣椒水的警察”从具有具体政治性意义的模因逐渐扩大其适用的范围，一直表达了对警察执法不公正的反抗，并在娱乐化使用的过程中走向衰亡，而Pepe则是从一个娱乐性的图像逐步被裁剪、异变为具有极端政治倾向的模因。我们希望在未来的研究中，打通不同的具有政治参与功能的互联网模因，并从它们的不同传播路径中找到共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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