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跨媒介新闻”的学术研究大多从亨利·詹金斯提出的“跨媒介叙事”角度入手，指新闻生产者或参与者因应跨媒介之多平台、多渠道情境，在生产环节使新闻叙事与媒介形态形成合适的配置。本文将立足于新闻生产实践，借鉴跨媒介新闻的理论视角，结合当下优秀的短视频新闻作品案例，从采编流程、报道呈现、内容编辑、叙事界面多个层面对媒体机构短视频新闻叙事策略进行分析，深入探讨短视频这种移动互联网新闻型态的时代特色和专业属性，并进一步思考短视频新闻专业化发展的方向。

关键词：跨媒介新闻、短视频新闻、新闻叙事、叙事策略、数字新闻业

一、研究背景与目的

自2015年起，全球数字新闻业经过“自动播放视频”（auto-play video）和“实时社交视频”（live-social video）两大互联网技术断裂式发展之后，视频逐渐取代文字成为一种分发强度更大的新闻消费模式。根据路透新闻研究院的研究报告，全球网路视频新闻消费市场短短几年内大幅拓展，主要集中在基于交互技术的社交媒体、基于搜索技术的视频网站平台，以及专业性新闻服务网站和移动客户端。其中，时长少于5分钟的短视频新闻消费在这三大块的占比分别为39%、30%和40%，均远高于新闻直播、长视频新闻（长于5分钟）的比重，成为主流新闻形态。

在当下叙事复杂系统日渐兴起的新闻生产实践中，以秒为计算单位的短视频新闻作为一种揉合了视频形态和网媒属性的跨媒介产物，呈现出典型的非线性叙事特征，时空跳跃，情节破碎。与其他网络媒体的新闻叙事传播模式相比，短视频新闻在扩散性、可钻性、可提取性、系统性、多样性、沉浸感、真实感等跨媒介新闻的核心原则上更具优势。早在2017年，短视频新闻已经凭借著社群化程度高、信息点密集、可操作性强等众多高度适配移动终端设备的优点在全球市场占有率上逐渐超过新闻直播、长视频新闻等，成为互联网用户新闻消费的主流形态，同时也被全球各大媒体和内容平台设立为重要战略方向。例如，美国较早专门提供短视频新闻服务的媒体机构有“Newsy”和“Now This News”:前者2008年成立，每条视频的长度不超过3分钟，通过再编辑的方式“原创”多视角综合分析的整合性新闻报道；后者于2012年成立，主要製作6秒、15秒和30秒的硬新闻节目。老牌新闻媒体机构BBC和CNN在2014年也踏入了15秒短视频新闻资讯服务领域，分别推出了“Instafax”和“Your 15 Seconds Morning”……

在中文短视频新闻生产方面，脸书（Facebook）、微博(Weibo)等社群媒体成为众多媒体的分发短视频内容的首选集散地，而抖音(Tiktok)、快手(Kwai)等新型短视频平台也在不断开拓新闻消费者。然而，“跨媒介新闻”将模糊事实和网络叙事融合为一个核心方面，也暴露出了诸多问题。短视频新闻叙事方法与技术手段之间建立了怎样的联係？基于短视频这种发展周期尚短的新载体，新闻叙事技巧在其生产与传播过程中发生了怎样的新变化？是否有规律可循？它又导致了哪些不好的影响呢？为回答这些问题，本文将借鉴跨媒介新闻的理论视角，结合中文优秀短视频新闻作品案例进行分析，以探讨叙事现象之技法与结构如何为新闻工作者所用，其重点在于如何适应数字化时代的来临并以“跨媒介新闻”（transmedia journalism）概念贯穿新闻生产平台的传播行为。

二、“跨媒介新闻”文献探讨

由于网络媒体的互动性因素，传统的叙事学难以用现有的理论很好地解读当下的叙事文本，有学者便提出了“跨媒介叙事”的概念，试图在新媒介技术环境中引领叙事研究走出理论困境。“跨媒介叙事”对应英文“transmedia storytelling”，或者“transmedia narratives”，它与多媒体（multimedia）、跨媒体（intermedia）、跨屏传播（cross-media）都是媒体聚合的过程的重要术语，强调使用当前的数字技术在多个平台以及通过各种传播形式进行叙事，以为叙事者扩展他们的故事范围以及深化了他们对于消费者影响力方面的潜力。

这种对于不同媒介的融通观念对于破解新闻学的理论困境与新闻业的实践挑战具有重要的啓示意义，因爲新闻事件的报道与策划本身也是一种叙事，例如探讨新闻品牌如何藉资讯视觉化、新闻游戏等刺激阅听人参与以提高其对新闻品牌的忠诚度。值得注意的是，“跨媒介新闻”的学术研究大多从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提出的“跨媒介叙事”角度入手，往往主张将“从娱乐工业探索出来的一套为虚构类产品服务的叙事和推广策略”嫁接到“以非虚构为生命的新闻传播中”，具有较强的行销话语色彩。基于这种情况，伊娃·多明格斯（Eva Dominguez）指出，“跨媒介新闻”（transmedia journalism）乃是一个在广汎的理论建议中不断调整的弹性术语，强调该概念的萌生儘管受到多种技术和平台发展的催化，然而它区别于别的跨媒介叙事形式，相较于顺从谋求平台适应性的市场法则，更加偏重通过它们来推动新闻发展自身。换言之，在液态、流动、参与性的数字化环境中，“跨媒介新闻”著重探讨的是技术对新闻的服务性，即新闻如何在媒介技术变革中进行迁移的，以及新闻业怎样利用新技术来维护新闻专业主义；而与不同平台对同一内容的重複利用行为相距甚远。因此，“跨媒介新闻”指新闻生产者或参与者因应跨媒介之多平台、多渠道情境，在生产环节使新闻叙事与媒介形态形成合适的配置。

随著网络叙事之跨界移动及流变能力愈来愈强，数字新闻业的叙事者状态以及叙事者不断调整的叙事策略，还有液态新闻业所呈现出来的叙事面貌以及所应该遵循的叙事原则均成爲了“跨媒介新闻”研究的重点。作爲新闻语言（journalistic language）的一种形式，“跨媒介新闻”把不同的媒体、不同用户的叙述纳入其研究及服务对象的范畴，强调移动性（mobility）、流动性（liquidity）和交互性（interactivity）。刘蕙苓在对1,099位台湾地区的记者样本进行量化分析后发现，即时发稿、随时使用通讯社群软件工作、即时在社群媒体直播的“3L生活”（Latest、LINE、Live）成爲台湾记者跨媒介的日常，然而停留于浅层的以速度优先的平台内容搬运工作严重损害了新闻的品质，这并不是“跨媒介新闻”所追求的品牌塑造之道。然而，多项研究表明培养跨媒介新闻记者并非易事，要求其在具备基本报道写作能力之外更要加强使用媒体技术的技巧，并掌握多平台、多阶段新闻叙事技巧（multiskilling），而这种驾驭能力对新闻实务流程和组织内合作关係都会产生影响。

三、短视频的跨媒介新闻实践

（一）採编流程：严肃新闻事件报道的多重路径选择

短视频新闻报道并没有统一的採编流程，往往根据媒体机构的不同而呈现为不同的方式。以2017年在大陆地区引起重大新闻舆论的“江歌案”为例，这起发生于2016年11月3日凌晨日本东京都中野区的凶杀案在2017年12月迎来庭审和判决。2017年11月9日起，由记者王志安领衔的《局面》短视频栏目组，先后分25期播出了基于一手调查採访的新闻节目《江歌案：一个母亲和女儿室友300天的恩怨》，单期时长1分钟30秒到22分钟不等。《局面》是北京都市报《新京报》与视频网站平台“腾讯视频”合作生产的《我们视频》新闻项目中的短视频人物专访栏目，聚焦当下热点话题，通过与核心当事人进行面对面访谈，提供独家的节目内容和精彩观点。该栏目组邀请过的访谈对象还有“杭州保姆纵火案”当事人林生斌、凉山格斗“孤儿”等。

由记者李淼领衔的凤凰卫视、凤凰网报道组在“江歌案”报道中也运用了短视频的方式。《局面》栏目组面对面访谈的新闻内容获取方式不同，凤凰报道团队前往庭审现场，通过社群媒体从一线源源不断地发回一手独家信息。由于日本法庭禁止录像、拍照等，凤凰团队事先聘请专业的庭审画师对庭审现场进行描绘，把专业的图像报道呈现给观众。庭审结束后，凤凰网风视频对直播视频进行整理，提炼关键信息，及时製成了短视频在全网进行二次传播，成为其他媒体争相引用的内容。除了凤凰团队，“梨视频”和“澎湃新闻”也在持续跟进江歌案庭审，其中拥有专业拍客系统的“梨视频”在新闻播报中给了很多有益的内容补充。区别于一般的众包模式（crowdsourcing），“梨视频”的拍客系统面向全球招募，其中分佈在不同地区的学生群体为拍客主力，他们通过拍下当地的视频资料作爲原始新闻素材，并由专业的编辑团队经过审核及修建后播出。其次，这些拍客的“爆料”成果是是有报酬的，并且一名固定的拍客需要通过社群媒体定期与平台编辑汇报选题并异地辅助参与内容策划。

（二）报道呈现：“短”新闻的极致追求

短视频新闻中的“短”不是局限在时间短、体量小，它具有高效、精炼、简洁、便捷、节奏等多重涵义。目前，活跃于社群媒体上的单条短视频新闻内容基本由画面、背景音乐（或现场同期声、旁白配音）、大字幕组成，几乎没有解说，也不存在主播。主播更多是存在于短视频栏目（如台湾“关键评论网”评论视频）策划中，作爲一种固定的视觉元素。在一个以秒计时的段视频中，“主持”的环节是越来越被认爲是占用时间，短视频新闻的叙事重心应该要更好地放在运用技术手段辅助叙述上。例如，画面包括文字动画和静态图标等，字幕则通过放大加粗、变色处理等对关键新闻信息进行强调。与传统视频新闻相比，短视频更加高效、精炼，减少没有必要的报道细节，以最小的时间成本向用户传递有效的新闻信息。当下大部分专业的短视频新闻在进行“一事一报”的时候，视频内容的构成元素基本採取“大字幕+配音+画面”的模式，如大陆地区“梨视频”、“时间视频”，以及香港地区的“点视频”、“橙新闻”。

选择单一的报道主题和创新选题角度是“大字幕+配音+画面”模式的大前提。首先，短视频新闻基于碎片化移动阅读场景，新闻消费用户注意力成本较电视、报纸更低，且小体量对可容纳的素材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限制。因此，直奔主题，通过自由拼接的方式使得单位时间内的信息量更加丰富，以满足用户碎片化浏览新闻的需求。也就是说，短视频新闻去除了一切多馀无关的画面和声音，辅助镜头尽可能减少，不需要无意义的空镜头和仅为渲染情绪而使用的特写镜头等。其次，选题本身的创新是严肃新闻报道的另一面选择，多集中在奇闻异事或者社交话题性强的新闻上。这一类短视频视频新闻本身没有太强的社会意义，靠“眩目”的标题激发用户好奇心，如北京地区的“时间视频”平台推出的“美国高速路上钞票满天飞引疯抢 警察：捡钱不还会告你的！”和“西安千架无人机表演“失败”仍打破世界纪录？”两个短视频报道。

（三）叙事界面：可视化形式的创新体验

英国社会化视频营销机构Unruly的一项调查显示，53%的调查对象表示看视频时不得不将手机横过来很烦人，同时有34%的调查者称他们会将视频锁定到竖屏的状态。完全占据手机屏幕的竖视频（Vertical Video）随著短视频新闻业务的拓展，近几年开始引起市场的广泛的关注。在路透社新闻研究院《新闻、媒体和技术趋势以及2018年的预测》报告中，“横幅式的叙事界面（Horizontal Storytelling）”作为一个专业词汇被提到，特指新闻媒体用竖视频讲故事。

“横幅式的叙事界面”不仅仅是指播放屏幕的方向改变，也不是单纯对于摄影构图和美学原则的重构。从新闻阅读体验的角度，“横幅式的叙事界面”是滚动阅读模式向横扫阅读模式或点击阅读模式转变的产物。这种模式较早于2013年由Snapchat使用，这些视频大多不超过10秒。随著美国MTV电视网、BBC、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开始尝试拍摄製作竖视频，“横幅式的叙事界面”开始成为视频报道的重要方式，甚至出现了专门播放竖视频的网站Vervid。“抖音”（Tiktok）平台的界面为“横幅式的叙事界面”，该项设置使得大陆地区大量新闻媒体机构借住抖音拍摄竪屏视频吸引粉丝。此外，平台允许用户在观看内容的时候从一个竖屏新闻滑动到另一个竖屏新闻。这种配合用户的操作界面，随著新闻专业主义的演进，诞生了“系列（Series）”的新闻报道方式——左右滑动的系列短视频新闻之间在叙事上形成互动关系，例如中国大陆“梨视频”平台已经播出的竖视频系列新闻节目“一百个中国家庭影像”、“三代人·时代记录者”等，这些系列主要从历史的纵向维度进行内容策划，时间线的发展与滑动式的操作进行结合。

（四）内容编辑：镜头运用和声画组合

从传统的拍摄角度来看，新闻视频包含了展示新闻现场的远景镜头、表达人物情感的近距离镜头等各种各样拍摄要求。新闻视听作品对信息、情绪和意义的传播，由其承载、表徵或创造出来镜头拍摄和镜头组接决定；而短视频新闻作品在镜头运用和声画组合上则要求更加符合社会化媒体传播属性。然而目前受限于技术成本，不少地区的中文短视频新闻在製作上仍然受限于移动手机，因此往往是大型媒体机构才具有足够的技术与资本能力去生产，所以此处以BBC的短视频新闻爲例。

2018年5月5日，BBC News上线一个叫“我的狗保护我免受虐待（My dog defends me from my abuser）”的短视频。全片不到三分钟，一开始用几个近景镜头展示当男女发生身体冲突时，牧羊犬冲上前保护女性的场景；紧接著切到男性视角的画面，即把镜头拉近特写牧羊犬的攻击性动作和对抗性表情；然后以一连串的狗场镜头，配以简练的字幕，交代西班牙的家庭暴力问题（每个月都有近四名妇女被伴侣杀害），而牧羊犬可以保护女性免受施虐；再切换到走廊场景，镜头画面取自室内监视器，并配以第一人称口述的方式引出西班牙曾经的一个女性受害者的故事。视频进展到一分半钟的之后，通过字幕和前面那位女性携犬前往狗场的一连串动态镜头组接，转入到“检控犬项目（Prosecution Dogs Project）”的报道介绍。这个公益项目的介绍部分，画面切换频率很高，涵盖了由策划者採访、项目参与人员（正式员工、志愿者、受害者等）、牧羊犬训练场景等多方面的内容。

在BBC这个短视频的拍摄中，镜头在涉及冲突性场景时不断地向左右或者上下侧摇动，画面极其不稳定，这样混乱的运动镜头真实得呈现出现场情况，用户透过手机屏幕仿佛亲眼看到了当时的冲突场面，代入感强。其次在镜头组接的时候，这个短视频通过镜头移动、转场，以及恰当的声画匹配，使其在一个以秒计算的时间内展示出了较强的叙事性，同时也具备了不容忽视的情绪感染力。

和BBC相类似，很多媒体机构在拍摄短视频新闻的时候倾向使用较小景别，即容易带来视觉冲击力的中景、近景、特写等，而新闻採访的时候则多使用被採访对象的近景或者面部特写，赋予画面更强的情绪色彩，同时这也有别于传统视频新闻在报道採访时的“说话的头（talking heads）”构图。另一方面，短视频新闻绝不是单纯地按照时间感受还原事件，它是对信息量的高度浓缩，对新闻编辑人员的把控能力要求更高。在数字化和社会化转型的进程中，全球新闻媒体和内容平台仍将在探索高度适配移动互联网新形态的新闻视听作品上不断发力。对于目前的新闻行业来说，短视频和新闻的结合仍是一种发展中的新闻传播方式，短视频报道仍有很大的创新和改进空间。

四、讨论

严格区别于早年“野蛮生长”的“素材型”新闻生产内容，专业化短视频新闻的生产机构拥有相对强大的技术支持、可靠的团队策划以及牢固的资金基础，它可以成爲移动互联时代下新闻专业化实践的新模式。不可否认的是，跨媒介新闻实践背后也有著强烈的经济动因，在数字效果和高分辨率画面逐渐成爲互联网内容主流的时代，新闻业不再需要一味地去探索语言符号资源的潜质，而是可以基于新技术来表达新闻，这无疑会成爲一项业内竞争力比较的重要标准。除了短视频新闻，数据新闻、机器人新闻、VR新闻、无人机数据新闻等众多新技术激励的新闻生产概念更将不断衍生。跨媒介新闻的外延正在变得越来越宽广，也一次次挑战著传统新闻业的规范。然而，短视频新闻和别的短视频内容不一样，它需要强调专业话语，即表现为对客观、真实的执著，这也是对新闻叙事者在进行跨媒介新闻内容生产时候的行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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