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09年福建东南卫视记者黄剑开始拍摄中医纪录片,三年间走访300多位民间中医、道医,在其个人博客上发布了三百多篇采访日志,所拍摄的纪录片也即将在东南卫视播出。作为媒体人,他使普通大众对于中医的陌生、怀疑转向敬佩和赞叹,成为发掘民间中医的重要力量。
此文为黄剑供稿,摘录如下:
经过成都,一位姓王的中医朋友给我留言,说是可以介绍他寻访到的脉诊高人给我。恰好有半天空档,我赶紧登门拜见。
最近和脉诊医生缘分不浅,两个月之间,我居然穿行在金伟老师、陈云鹤道长、许跃远老师、余浩兄弟这些脉法高人之间,见证不少脉法传奇,听到许多脉法精义。可惜可叹可恨哪,这些年我粗笨的手指都用来按相机快门、键盘打字和拖行李箱了,从没有想过用心学习脉法,甚至没有完整看过一本脉书,错失了许多学习脉诊的良机。
“我们拜访的老师叫王敬义,”年轻的骨科中医小王在按门铃前很认真地对我说:“黄老师,这位王老师脾气有一点怪,说话很直接,如果有什么不合适你不要介意啊。”
放心!我对小王说,我曾经见过一个据说三十年不出户的的脉诊医生......Z医生跟我说“后会无期”......三申道人曾经被关在洞里八年背诵《秘传黄帝内经》、为了尝药所有的牙齿都掉光了......许跃远老师的三个手指头除了摸脉来不做事......“这几年我主要的工作就是拜访怪人,有时候他们也说我很怪呵呵。”
推开王医生家门,屋里时尚的欧式家具和电子壁炉让我眼睛一亮,要知道先前我见到的中医大师们不是坐小板凳就是太师椅。王老师的手很柔和温暖,面容平静,我相信自己的望诊能力:沟通肯定顺畅。
装着温开水的一次性纸杯摆上,开聊。
没有寒暄,直奔主题。王老师出生在中医家庭,父亲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中医教授,但是王老师说他的中医脉诊功夫却不是来自家传,而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时候孙曼之、许跃远、华医生、Z医生......等老师的面庞立刻在我眼前浮现,还有华医生那句铿锵的话:“只要中医经典书籍在病人在疗效在,中医就永远不会失传!”
“我是中医学院毕业的,但是刚工作时带我的老师是华西医大的老师,他不懂中医,所以我跟着他就只有搞西医。在接触西医的过程中,我再慢慢研究自己中医的东西,回到中医来。”当年喜欢研究难题爱思考的青年医生王敬义身体特别不好,瘦得皮包骨头,天天处于生病状态。“一年365天,我可能有364天都在生病。但是我很喜欢治重症病人,比如说肾功衰,拉不出尿来的,我最喜欢。有时候累了,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休息会儿,突然听说来了个肾功衰的病人,我精神一下就来了,就去抢救他。我的抢救是先用西药,等西药把病人的尿通不出来的时候,我再上中药。肾功衰的问题,小便拉不出来,医院常规是用推速尿(一种利尿剂),它还出不来,这个时候我就用中药,往往几个小时小便就可以出来了,弄通了。这样子来验证中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我慢慢摸索出了一些自己的经验。还有像心脏方面的问题,全心衰的问题,慢性右心衰的问题......”
“那现在你治疗这些心脏、肾病是中西医结合?”
“现在纯粹采用中药来治疗,足够了。”
看得出王老师非常感谢那八年的西医生活,让他充分接触到各种疑难杂症急症,让他充分地对照了中西医治疗的思路。“大概八年后,我的身体不行了,太累了。然后我就调到一所学院的运动医学系,给学生们上课教中医内科。接下来我就开始研究脉法了,大概在1991年左右。”
一个在西医医院干了那么多年,亲眼见证西医强大的诊断能力,为什么还要钻到那么古老的脉诊里面?“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脉诊是排在最后面一种诊断法,而且现在很多医生都说了“如果黄帝老人家还在的话,也会让病人去做B超X光检查的!”
王敬义老师不紧不慢地回答:“中医的特色是脉学,这可以说是中医的绝学。我是在中医药大学长大的,那么多老师我很了解,没有几个能摸脉的,包括我父亲,(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看不上我父亲的,我还是有点傲气的。西医的诊断很清楚,中医的诊断不清楚甚至是模棱两可的。我之所以研究脉学,就是因为诊脉是绝大部分中医临床医生包括教授们要露尴尬相的软肋,我就是想搞清楚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真是假。我大概研究了两年的时间,就觉得还可以,有点深入摸到门边了。”
“您靠什么来深入?只是病人吗?”这个话题我喜欢,每次写到脉诊医生的时候,我心里也会跳出很多质疑。
“就是病人,我不太看古书的,一看古书就落入古书那个圈套里面去了,老是找不到规律。你看从春秋开始,三千年了,历代医家那么多写脉学书的人,我觉得他们都没有长进,古代医生在脉学方面没有长进的。内经没人敢去突破它,那不行啊。到晋代的王叔和,他的书我也读过几年,反复地读,我读书很少,我要研究一个东西就是反复地看它。看到后来发现王叔和的东西指导不了我们,又读李时珍(的书),读完了发现也让人理解不了,李时珍的脑袋也是混乱的,也没把东西说清楚。所以到后来,我不看书了,还得回到寸关尺这来。我先借助西医的检查来推断指导我的脉诊研究,然后再慢慢定位,最后把全身脏器定到了这六个脉上。我的脉诊完全定型的花了十四、五年,终于形成了自己的脉学体系。按照我的脉学体系,只要你一摸就知道,它是什么样的脏器什么样的病,好比西医的诊断出来了。比如鼻子的问题,你是过敏性鼻炎还是额窦炎还是上颌窦炎,都能确定出来;颈椎的问题,在第几颈椎我都能定下来;又比如前列腺的问题,是增生了还是炎症阶段,我都能定它。当然,不是所有的病我都能诊断出来,但是常见病应该没问题。”
“不是说中医应该辩证而不是辨病吗,病有千千万,每年都有新的病被发现,哪里摸得完?”这个问题有点专业吧?三年中医啊,这日子没有白过,问完问题我有点小得意地望着王老师的眼睛。
“对,辩证是中医脉学里灵魂的地方。”王老师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我先定位,比如鼻子吧,它的定位应该在这儿(右手寸部),最浅的一位,我叫的第一位。我在这个地方来摸,在第一位不应该出现脉,但是它出现了,就说明你的鼻子有问题,接下来我再定到底是受风寒还是风热引起的,根据脉象上的粗大、细小、有力还是无力,我来定它了,这就辩证了。如果是受风寒引起的,应该是个紧脉,那我用疏风散寒的药就可以治疗你的鼻子,它就好了,就很简单。如果是风湿,它是细的一个脉象,那么在第一位出现一个细脉,那就说明有湿邪,就会出现头部沉重,颈肩沉重等症状,就辩证了,把西医的辨病和中医的辩证结合起来,特别好。你看我这个辩,有湿邪在颈椎上,我首先定你的颈椎有问题,然后再定出来是风湿,这样症状就可以定下来,症状都是可以定的,比如手发麻、沉重。如果我在第一位摸到很大的一个脉象,它是风,风可能引起眩晕的,这个时候我定了颈椎的位置,病人这个地方会疼的,我都知道,通过摸脉就知道了。所以说,中医的辩证和西医的诊断就结合起来了,我们就采用先定位再定性,你定好了后就不会有偏差了.比如说头痛,引起头痛的原因太多了,你怎么去定它呢?病人就说头痛,医生问他是怎么个痛法,热痛、胀痛…..病人有些时候是说不清楚的,全靠号脉来定它。”
“有一个人跟你研究脉诊的路子简直一模一样,从外科医生出来的,他叫许跃远,明天我就要去合肥会他。”话音不落,“指下寻形心中成像”的许老师浓眉大眼的形象已经活脱脱现在我眼前。
“许跃远,我知道,他写的书叫《中华脉神》。”王老师转身取了两本他写的《脉论》交到我手上,说是一本送给我,一本送给许跃远老师。
我跟王老师汇报自己和医生们组织了两次道医会,把我寻访到的好中医聚在一起,要求每个人要把绝活拿出来互相献宝交流,“如果一个医生学了十个医生的本事,就不得了,中医一下就起来了。以后道医会我们准备按照主题走,比如脉诊大会,把十个顶尖的脉诊老师聚到一起,大家一起来谈是怎么摸脉的,辩证思路是怎样的......”我眼前又来了画面,激动起来:“我一定要拉一幕大帘子,从帘子中伸出几只手来让大家摸脉辩病,这些病人身上都揣着医院的最新检查报告......”
王老师两眼放光:“对对对!我也有过这个想法。来十个病人,帘子拉上,给病人排上号,我们脉诊医生坐在这儿摸,他有什么问题都写在纸上,最后来看,咱们中医的脉诊对不对准不准,这样才能考出水平来。我太希望这样的机会了!”
“有一天我会把几位老师都聚到一起,来个英雄会。据我所知,东北还有一位叫四叔的,在农村里面,也自学了一身高明脉法,还有福建北部有一位危医生......西安还有一个脉诊老师,是个回民,三十年不出门,疯狂地研究脉法......许跃远老师当年摸牙膏,摸壁虎尾巴,摸树叶,什么都摸,有十几年时间拒绝所有的社交活动,完全投入进脉诊的三寸之地......
“他为什么要摸这些东西呢,我理解不了。”
”他想表达出脉象的状态,想通过生动形象表述出来。有一天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摸牙膏摸时,忽然开悟了。您是什么时候开悟了,是循序渐进还是突然有一天豁然开朗?”
“突然的,的确是突然的!摸多了脉,摸久了之后,突然有一天摸到这个脉,好像就全部都通了,就是有这么一刹那,一下接通了。”王老师看上去一脸的幸福,像是回忆起自己热恋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