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华赛)3月底在杭州评选完成。本届比赛,评委会由来自中国、美国、英国、泰国、印度等国家的13位评委组成,其中外国评委8人。作为华赛组委会成员,笔者全程观摩了第八届、第九届华赛的评选过程,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外国评委在评选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刨根问底、据理力争的较真劲儿。那种非一般的认真,饱含的是钢铁般的专业精神,从中窥见他们对事件、对照片、对作者、对评选采取的是一种最起码、也是最难能的态度:尊重。
一、 对事件的追问
记得去年的第八届华赛评选时,评委们对后来获得年度大奖的那张《利比亚冲突》讨论了半个多小时。其中一个问题是:空中飞过的那颗到底是导弹还是炮弹?美国评委说它带有尾火,应该是导弹;另一位外国评委马上说导弹好像没有这种小型号……等等,看似有点钻牛角尖,但后来中国评委、军人出身的柳军解释说:武器装备的轻重,关系到认定这场战斗的规模和级别,关系到新闻事件本身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在今年的第九届华赛评选中,这样的关于照片中表现的事件本身的讨论和追问,照样是不依不饶。
当一组关于黄河捞尸人的照片进入第二轮评选时,疑问开始了。阿根廷评委里卡多·马扎兰(Ricardo Mazalan)问:为什么河上需要有捞尸人?是不是这条河是犯罪分子弃尸灭迹的地方?在得到否定的解释后,他又举手发言说,他特别好奇的一点是:中国在这方面管理挺严格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专门在河里找尸体,并以此为生呢?中国评委刘宇向他解释道:这帮人未必只以此为生,他们只是“兼职”做这个。
在面对一组看似简单的《“克隆”西洋》时,老外提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这些模仿西洋的建筑是政府的房子,还是商业或私人的?因为在他们眼里,政府行为与商业或个人行为性质是不同的,新闻上的意义和价值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针对一组《点零工厂》的照片,老外们的疑问也不少。首先是里卡多问:点这些钱是为了销毁吗?美国评委玛丽亚·曼(Maria Mann)问:这不是银行该做的事吗?里卡多接着说:是不是雇佣的第三方?是不是这是一家工厂,专门对破烂的零钱进行清洗、清点……一直问到谁也答不上来为止,因为他们从图片说明中找不到这些答案。
笔者想在此提醒中国同行:如果你不把事情交待清楚,别想逃过外国评委刨根问底式的追问。如果他们的“十万个为什么”得不到回答,他们就不会投下挑剔的一票。
值得一提的是,被讨论和追问的参赛照片,其实都已经走到了第二轮评选,因为任何类别的初选都是不讨论、不看图说的。也就是说,你的图像已经过了第一关,但很可能因为你的图说没有把事实交待清楚,而经不起外国评委对新闻事实的一再探究。外国评委通常对中国的新闻充满着好奇,但他们往往又不了解事情的背景。所以,中国摄影师要在国际大赛中获奖,就要学会用简洁明了的语言,把故事讲给外国人听。我们遗憾地发现:中国摄影师讲故事的能力不足,不光体现在照片上,同样体现在文字说明中。
奉劝大家记住里卡多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的一句话:“摄影师不该仅停留在对事件表面的呈现上,而是应去探讨‘为什么’,深入到事件背后。”
二、对作品的苛责
任何一个高水准摄影大赛的评选,到最后关口其实都是对照片挑毛病。这种挑剔真是到了一种吹毛求疵的苛责地步,谁的破绽最少,谁就能走到最后。
人们可能有所不知,华赛评选是个极其紧凑、紧张、工作量巨大的“技术活”。在第一轮评选中,每张照片留给评委们的投票时间只有短短四秒钟(有时甚至更少)。中饭、晚饭的时间都不到一小时,晚上有时会评到午夜。但就是在这样的时间紧、频率快的过程中,评委们会为一张(组)照片停下来,争论长达一小时!
当看《被取胆的熊》中那只爬上铁架昂首远眺的熊时,英国评委沙龙·洛弗尔(Sharron Lovell)就说:在她的知识里,这些被取胆汁的熊在工厂是被捆起来的,不可能有这么悠闲舒服的状态。德国评委茹斯·艾茜虹(Ruth Eichhorn)接着说:那就是说这张照片是一张宣传照片,是为了应付公众舆论和记者的,是人为安排的。当中国评委解释说这是在企业组织的记者招待会上拍摄的,茹斯就说:如果不看说明的话,人们会认为熊在享受它的生活,这会给人以误导。玛丽亚插话道:假如作者在图说中把这个问题解释得非常清楚的话,那么或许这张照片值得我们关注和选择,而实际上这张图片在图说上语焉不详,导致照片在影像和文字之间形成了一个误导。里卡多也觉得照片把事情弄假了。玛丽亚反过来又说:一张照片能激发人们思考,其实是好的,大家可以对它有不同的理解。南非评委戴维·拉尔森(David Larsen)觉得这张图片给出的说明已经够多了,摄影师不需要说明是否开了新闻发布会,他只要通过这图告诉人们这只熊在受难,这就够了……最后评委会主席于文国只得站起来硬收场:大家意见表达得很充分了,“研讨会”是否该打住了,因为还有很多照片等着我们去评判。玛丽亚笑着说:我们是特别有感情的一群人(意指对熊受难与否的关心——笔者注)。
事实上,在后面的环节中,中外评委(特别是外国评委)又对这张照片是巧妙表达了主题还是给人以误导这一问题展开讨论。而照片本身的题材独特、影像到位和内涵丰富,使它最终还是获得了自然类单幅银奖。
而在面对一组在今年荷赛中获奖的《我好想爸爸妈妈》时,外国评委之间发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里卡多还有美国评委保拉·布朗斯坦(Paula Bronstein)、印度评委巴拉特·乔达里(Bharat Choudhary)都对这组照片提出了批评,他们觉得这组照片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在做一个影像游戏……它更多的是对照片的一种展示,而不是对照片中人的展示,它没有更多地集中在被摄者身上。这时,茹斯马上站起来说:“我完全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智慧的讲故事方式,而且这些照片有着非常深刻的内涵,并且有着很强的情感联系。” 里卡多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对这组照片提出了批评:如果不是这样一张张地放,而是把这十张照片全都放在一个平面上展示,那种时间上流动所产生的效果就没了。保拉表示同意,说这组照片看起来完全像视频的截屏。最后,这组照片遗憾地止步于此。
在新闻照片的PS问题上,外国评委也表现出了“审慎的零容忍”态度。一组体育新闻照片《“鸟”人》的影像相当强,但有老外指出,与同组其他照片相比,其中一张中的“鸟”人的周围被严重打黑了,因为按拍摄时间看,不可能有这样的光源。无独有偶,体育类里还有一组《奥运“功夫”乒乓》的背景全黑,也被怀疑有PS过度的嫌疑,理由是奥运比赛现场的背景不可能是全黑的。这两组精彩的体育照片,都可能是由于作者过度地想强化影像主体,而一不留神遭致“灭顶之灾”,不能不说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