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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孫曼之

2013年05月14日14:47    來源:人民網-傳媒頻道    手機看新聞
渭南孫曼之

【編者按】2009年福建東南衛視記者黃劍開始拍攝中醫紀錄片,三年間走訪300多位民間中醫、道醫,在其個人博客上發布了三百多篇採訪日志,所拍攝的紀錄片也即將在東南衛視播出。作為媒體人,他使普通大眾對於中醫的陌生、懷疑轉向敬佩和贊嘆,成為發掘民間中醫的重要力量。

此文為黃劍供稿,摘錄如下:

老天爺從你手上拿走的,其實都悄悄放在你身后。

五月,渭南城外。

告別了孫曼之先生充滿濃郁中藥氣息的家。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鄉野之家,生鏽的鐵大門兩側挂著一年又一年疊加在一起的對聯,最新的一層紅光閃閃地寫著“地聚八方富貴財,門迎四季平安福”。門前一條坑坑窪窪的長巷,包圍在拆遷得一片狼藉的平民住宅區中。上了車,我漫不經心底打著方向盤,腦袋裡嘩嘩地回放著剛才和孫曼之先生得聊天的畫面。結果在山路上走著走著,轉了十分鐘又繞回到孫曼之醫生的門口。

跟孫先生握手告別的時候,我說我會再回來的,沒想到回來得這麼快。

“這個人品德太了不起了,”坐在副駕位置的蕭道長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看他的相貌奇特,簡直是壺公再世!”

好像是誰走漏了我到陝西的消息,前不久在我准備出發陝西之前,忽然同時收到四位網友關於陝西民間中醫的推薦資料。其中兩位中醫在寶雞,一位在西安,還有一位就是渭南的孫曼之先生。推薦孫先生的是他的一位朱姓弟子,她在信裡說:“內心一直期盼著在您的尋訪之路上、在您眾多採訪的民間中醫之中,能夠有我的老師孫曼之醫生。然而等待之久,久候不見,故而冒昧予您寫信,盼能作牽線之人......孫師藥簡效宏,用藥絕不多於十二味藥,且計量少有超過15克,對每一味藥是否該用都推敲有理才可使用,其嚴謹與細心非同尋常。藥費很便宜,孫老師說,很多農民都看不起病,能忍則忍,不到迫不得已都不來看。我的多數病人都是農民,我一輩子看了很多農民,我知道他們的痛苦......孫老師並不知道我給您寫信一事,也並未要求我去尋人採訪。實為看過多篇您的報道,情真意切,既非宣傳大夫又非為自己添色,字裡行間流露的都是您的真誠與被訪者的真實......因而我也希望我的老師能在您的筆下讓更多人感動,他值得這種感動!”

到了陝西,和我一起在寶雞出行的無名氏兄聽說我要尋訪孫曼之先生,當即拿起手機撥號。他和孫曼之先生是網友呢,因為都仰慕對方,曾通過共同的朋友相互轉贈過書。“沒問題”,無名氏老兄一通電話之后樂呵呵地說孫先生下午即恭候我們到訪。“孫曼之醫生最近剛出了一本《朱丹溪醫案評析》。他在陝西一帶很有影響力,甚至有人稱他是霍金式的中醫人物。”

走進孫曼之醫生簡陋的家,看得出他和學生們已經等候多時了。孫曼之先生身材比我想象的還要矮小,大大的腦袋安在瘦小的肩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沒有一絲塵埃,一件縫補過多回的深色舊襯衫,再加上一根小拐棍,簡直是《星球大戰》尤達大師的真人版。

“老師好!”我要彎著腰才能握到他的手。握手的時候我特別小心,之前聽說孫曼之先生自小得了一種罕見的“脆骨病”,稍有不慎就會骨折。他現腿腳殘疾就是因為被一個魯莽的病人不慎撞倒而致的。不過老天爺一定手下留情了,原本被醫生認定活不過三十歲的孫曼之現在已經六十六歲了。

“我身體自小有問題,我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屬於科學派,受現代科學的影響,所以我們對於中醫開始就嗤之以鼻。盡管我們的親戚也有挺不錯的老中醫,但是我們從來不接觸他們,敬而遠之。小的時候我都記著,我媽領著我走到街上,看人家看中醫就說:你看,那騙子又開始了,為了多收幾個錢兒,他們賣嘴呢!”那時候的孫曼之隻有幾歲,但是家人對中醫的評價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文化革命的時候他的父母都受到沖擊,孫曼之一個人回到農村老家韓城。在韓城曾經也有一個殘疾人,叫做司馬遷。農民鄉親們看著十二歲就停止發育長不大的孫曼之手無縛雞之力啥也干不了,就勸他學中醫吧,沒准能夠養家糊口。實在走投無路,隻讀過小學一年級的孫曼之開始自己看書學醫,遇到不懂的問題他還會向村裡的老中醫們請教。

“我學什麼都快,一個月我就把中醫那些教材都看完,再過幾天就開始開方了,哈哈。這有什麼好學的!這太簡單了!這是所有學科裡面最小兒科的玩意。”有著過目不忘本事的孫曼之那時候已經熟讀諸子百家、黃老學說、西方哲學,初看中醫,帶著幾分的驕傲,那時的他還不知道理論和實踐有多大差距的。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孫曼之在渭南輕鬆治愈了當地一位副市長孩子在當地醫院住院久治不愈的病。機遇開始垂青孫曼之,他被安排到渭南縣衛校,工作是管藥房管賬。是金子總會發光,因為找孫曼之看病的病人實在太多,衛校就專門為他辦了個門診。那個是缺醫少藥的時代,因為中醫看病很便宜,初診一毛錢,復診五分錢,所以來看病的人很多。不到三年時間,不到三十歲的孫曼之已經和縣上最有名望的老中醫幾乎是平起平坐。“我一天看七八十,我一天看七八十,最多的時候還超過一百多人。”

二十多年來永遠矮人一等的孫曼之終於站起來。

他戀愛了,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中醫。

像一個為了愛可以獻出一切的情人,孫曼之信心滿滿地環顧世界。

我絕不收中醫人的學費。中醫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都應該為之付出自己的努力......

孫曼之先生平日看診的地方

趁著孫老師喝水的空擋,我趕緊把他的診所轉了一圈。他的診所和家在一起,相當簡陋。

除了多了一幅中國地圖,這裡看起來和大部分鄉村診所沒有區別。

孫曼之先生對藥材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

在診所的牆邊的小桌上,堆著厚厚好幾沓醫案紀錄本。順手翻開,我拍了一張照片。我是中醫外行,看不出藥方開得怎樣,但是孫曼之先生給病人的藥價標注的很明白:一付是4.6元,一付7.6元。

繼續聊孫老師當年學醫的故事。

當年愛上中醫的孫曼之病人雖然多,可是細心的他慢慢通過病人的反饋發現,自己真正治療有效的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十!再轉身看身邊的老中醫們,數據同樣讓人失望。原來求診的病人多,並不是自己醫術高啊?年輕的孫曼之感覺挨了一棍子,沮喪之極。

“中醫的療效要提高是很難很難,這是個老實話。我為提高療效奮斗到現在,始終把這個放在第一位。”於是孫曼之毅然而然地離開了原本用來安身立命養家糊口的醫院,回到家中,閉門苦讀。“我用了三年時間解讀經典文獻,后來還寫了一篇《〈黃帝內經〉成書年代的研究》。這篇文章是分為歷史、訓詁、音訓、文字和醫史,和中醫史,把《黃帝內經》按照這幾個大部分,進行了一個探討。那時我覺得醫史都搞不清研究脈學會有問題。”

紙上談兵終覺淺,很快孫曼之又發現:中醫教育的失敗在於沒有醫案課。“古人的醫案越學習我越慚愧。看了那麼多年病療效還不高,這在中醫圈子不奇怪,很多所謂的中醫名家,著作等身而不會看病。”於是孫曼之開始大量收集醫案,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渭南小城收集醫療資料並不容易,孫曼之把葉天士的書能買到的都買到了。“《醫術大全》出版以后,我趕緊就買了一本,葉天士的全部醫案一共有五千五百個,我看了四遍,做了詳細的筆記大量的卡片,這樣說你就知道這中間的辛苦了。看一遍還不難,更難的是找到他治病的思路......”

已經六十六歲的孫曼之先生說起話來中氣很足,條理清晰。在他的話語裡我沒有感到一絲對生活的不滿和怨恨,他笑起來是那麼純粹,不笑時又顯得那麼專注。望著連沙發對他都顯得高大的孫曼之先生的時候,我時常走神,我不自覺地反觀起自己,在這個強大的精神巨人之前,忍不住會感嘆自己多麼渺小。

經過五年在家的苦讀之后,孫曼之決定再次出山。當時政策開放了,他在渭南街道找一個房,繼續行醫。像武俠小說一樣吧?歸隱江湖,每日面對神雕、大海、鬆風、明月,練成一身絕世武功,現在高吟著“十年磨一劍,霜刃不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孫曼之重出江湖。

“可是我一開始就打了敗仗,看病是看一個不好一個,看一個不好一個……”世事難料。好在這麼多年,挫折打擊對於孫曼之一直是如影隨形的親密伙伴,“我倒是沒灰心,繼續慢慢尋找失敗的原因。”

孫曼之開始拜訪周邊所有的好中醫,隻要有一技之長的,不論年長。尤其是一些老中醫,為了學習,孫曼之甚至把他們請到自己家住,好酒好肉伺候。這個自小不能奔跑的孩子,這個被預言活不過三十歲的男人,這個當年治療有效率在百分之三十的醫生,就這麼一路就風雨,慢慢前行。終於,孫曼之在當地的醫療威信又重新樹立......

現在孫曼之醫生每天早上看三十個病人,晚上就是十幾個到二十幾個。他不再是那個被愛情激勵得想征服世界的那個年輕人了。“你治療能力到什麼程度你心裡要有一個數,比如一天有三十個病人,你不應該超過三個無效的或者有所加重的,不超過這個數,這就說明你臨床的辨証對了,療效到了。那些光說是我治好了張三,李四的醫生那沒有意義,很多人喜歡這樣夸耀,他們從來不說自己沒治好的病例,這不是真正的仁醫。”

零七年,有一個姓董的小伙子背著一個大挎包,進了門孫曼之家的大門來拜師學醫。於是從零八年開始,孫曼之先生正式招收學生,完全免費。“第一次收了六個,往后呢,十三個,第三批是三十四個,現在是應該是第四屆了。”來這學習的學生最小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北京孩子,最大的有五十多,最遠的是台灣的,也有少數民族......

免費?我又想起“谷賤傷農”啦,不交學費的學生會用心嗎?

“我絕不收中醫人的學費,中醫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應該為之付出自己的努力。”想起在這幾百公裡外那位診病不收錢的醫生,我心裡暖烘烘的,大道不孤。 “我們這兒氣候不好,四月份以前這裡的保暖條件不行,你就沒辦法,住到那民房裡邊就凍得就不行。大概就是從四月到十月,學生就是這幾個月上學。”我環顧四周,是啊,能在這種條件下堅持學習的,一定是真心實意想學醫的。當然,學員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希望老師給他們治病的。孫曼之先生也不拒絕,他給每個學生免費治病,在治療過程中給學生們展示中醫的魅力,也順便完成了對學生的入門和認知教學。

“我招生的目的,只是為了使我一生中辛苦得到的知識不至於被埋沒,使中醫辨証論治的方法后繼有人,得以傳承下去。”孫曼之先生認為,以醫案為中心的教學方法,可以在三至五年內出人才。經過幾年的實踐,他的教學模式和學生的臨床經驗已經日趨成熟。

孫曼之先生笑稱自己的學堂是“流水席”,沒有嚴格的學制。他跟學生說可以稱他老師、師傅或者叔叔伯伯都可以。他不贊同那傳統的拜師方式,因為他害怕嚴格的師徒關系會束縛學生的自由思想、創造型思維。而學生,感覺學得差不多,就可以離開,第二年要是看看書感覺自己再進一步需要學習了,可以再過來。

教學上,孫曼之老師要求學生們跟著抄方,還給他們資料,讓他們讀,給他們講……講古代醫案,講臨床實踐中的醫案,獻身說法。“就和學下棋一樣,棋譜都得記住。醫案就相當於一個棋譜類作用,對吧?”

“我有一點自負,覺得我死了可能還沒人會這一套,起碼是不多,學生們聽了都笑。我說你看,我免費給你們就是為了你們以后照著我的路子走下去,我的心願就是在去世之前,有十個高徒,能夠為中醫的療效現身說法。至於單方驗方,世界各國人家都有。問題是中醫它是學,它不是光是簡單的技巧,它有一個理論的指導,這樣一個方法論的指導,是最要緊的。”除了20年前孫曼之先生的第一個學生趙已經在西安小有名氣、患者盈門外,還一個董,經過兩年多的學習,已經逐漸成長為具有一定臨床經驗的醫生了。

“ 中醫歸根結底是一種方法論。有一些沒有文化的老中醫,他們照樣可以有聲有色療效很高,對吧?他都沒看過經典,為什麼?不是他聰明,而是他把那個方法掌握了,就是咱們傳統文化的方法,后人把它總結為取象比類。這是中醫的一個基本的思維方法。這種基本的思維方法,它要有一個長期的摸索、鍛煉,形成一種思維習慣。”

老老實實做學問,老老實實看病,疑難雜症用心看好,孫曼之先生認為這就是醫生最大的成就。“我們一生中經常和疑難雜症打交道,不害怕它。和下象棋一樣,隻要我們肯動腦子,總有辦法對付它,這就叫辨証論治。你學會了這套辦法,就掌握了中醫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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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趙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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