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曾经习惯了非黑即白,其实道德从来不仅仅是道德问题,要用对的思维逻辑和文学态度去看到人性和事实的AB面。”昨日下午,央视知名新闻评论员白岩松参加国际文学周名家20分钟大讲坛,连珠炮一样抛出的精彩观点引发听众强烈反响。
白岩松说,在文学创作之中,优美的文字和好的结构都是一种诱饵,希望让你靠近真,“有的时候我总觉得非虚构写作和虚构写作,在本质上它们有相同的一面,不管是非虚构写作,还是虚构写作,都必须真实。”
无论何种写作 人性不能虚构
昨天,白岩松以罗马尼亚指挥大师谢尔盖·切利比达克的故事作为演讲的开头。
“有一个年轻人,经常围在谢尔盖·切利比达克的身边,大师问你为什么喜欢音乐,年轻人说因为音乐美。老先生说,不,美只是诱饵,通过这个诱饵靠近音乐最珍贵的东西,是‘真’。”
“当文字停止的时候,音乐才开始,在音乐的旋律之中,有最真实的东西。真实是比美更高的一种追求。”白岩松说,在文学创作之中,优美的文字,好的结构,都是一种诱饵,希望能够让你靠近真,“有时我总觉得非虚构写作和虚构写作,在本质上有相同的一面,不管是非虚构写作,还是虚构写作,都必须真实,因为在虚构写作,你一定要非常真实地反映人性,如果连人性都是虚构的,作品在流传之前一定早已烟消云散了。更不要说非虚构的作品。”
那么什么是虚构?什么是非虚构?我们该怎样去考虑真与不真的AB面?白岩松透露自己家人很多都从事历史研究,因此他对历史格外感兴趣,但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困惑:什么样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为什么在这个人的书写当中历史是这样的,换到另外一个地方,历史又变了另一个样子,跟我们小时候看的露天电影一样,正面看到是一个样子,跑到后面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白岩松说:“后来我发现,群体书写的历史中,往往存在着妥协、争斗、博弈,以及必须完成的宏大愿望,这时历史本身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被涂抹了。当很多个人开始参与到历史的书写时,值得尊敬的真实感就开始显现出来,就像我们一提到写历史,就会想到司马迁这个人物,这些年也有越来越多中国知识分子开始进入个人的历史书写当中。”
1993年那一年,白岩松开始从事电视新闻工作,这一年,他读了唐浩明三卷本的历史小说《曾国藩》,开始对人性有了更多的感触。作者多年躲在岳麓书院钻研曾国藩家书这些原始史料,虽然这是一本小说,但在书里他看到的曾国藩比任何历史书里的介绍都更加有血有肉。
“这让我越来越多感受到个人的历史书写当中,你会看到人性的AB面,中国文学中,我们曾习惯了非黑即白,这个是好人,这个是坏人,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绝对好或不好。当前社会关注的道德问题,从来不仅仅是道德问题。”
反抗、批判不一定就是对的
白岩松更愿意分享理性对待社会、人性中A面和B面的“技术”问题,他专门提到当前一些公共知识分子“越来越公共却不够知识分子”的现象。
互联网时代,越来越多自由泛滥,我们反对一种人、一种声音的时候是否用过比反对的人还要糟糕的方式?有可能。我们在提倡民主的过程中,是不是却扮演像暴君的角色?有可能。我们在说领导讲话到处是空话和套话的时候,批判过程是否没有细节、没有说服力,而只有情绪、利益、迎合?越来越多的网友不满意于知识分子说几句过瘾话,他们意识到,批判也会陷入另外一种空话——如果你不具备理性的思考。
“我觉得这种情况,值得当下所有知识分子去认真思考,是不是反抗、批判就一定是对的?难道这其中就不存在另外一种空话和套话让社会不满意吗?”白岩松反问。
但他不同意中国知识分子整体都是“A”面一种形象,他说,参与此次非虚构写作的评选过程中,他尤其感受到另一面。“你说知识分子怎么这样了,越来越被利益所左右,说过瘾的话,去迎合这个时代所需要的东西,你会觉得很糟糕,但是一转眼,你又会看到中国知识分子可爱的B面正在悄悄地增长,比如说上午我有幸为《梁启超传》的作者颁奖献花,他写这本书四年用坏了两副老花镜,悄悄地做,不像很多畅销书,要卖多少万册,但是你会明白,当初投入其中有多冷清,站在今天这样的舞台时,绽放就有多么耀眼。”
这些东西背后所付出的时间以及坚韧的态度,让人们在不信任甚至失望的过程中重新建立起信心。
白岩松认为,当下的中国是少有的AB面如此极端展现的过渡期,因为所有看到好的A面和不好的B面,都让人难以得出准确的判断,因此只有把AB面结合在一起去看待,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才变得更加真实。
比如说我们看到地铁里有美女暴躁起来大吵大闹,但是一转眼你在公交车上看到孩子一不注意呕吐了,母亲跪下来,把孩子所有的呕吐物擦干净,所有人伸出手帮她;在这一面你看到当下中国物欲横流,但是一转眼,你又会看到同样是这个时代下的中国人,捡到几千万元却在原地站几个小时等失主回来领;同样,我们的医生一方面在拿红包,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医生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累倒在手术室台前,一方面这个医生在卖孩子,另一方面另一位医生每次都把听诊器在自己身上温暖后才给病人检查……他们哪一个体现了中国?他们都是中国。
“所以,我想如果整个社会都寻找一个真正的需求,甚至超过对美的需求,这个时代就会向着我们所期待的方向走,我觉得非虚构写作就是要倡导整个社会慢慢地接受捍卫常识去建设理性。”白岩松总结,不管虚构类写作的文学,还是非虚构写作的文学,还是新闻,最后都会像西江、北江汇入珠江,如果每一条汇入大河的河流都是健康的,这一条大河也健康,如果我们都是污染的支流,最终大河也会污染。
■现场互动
白岩松:
如果靠骂中国就能进步 我建议所有大学都设骂人系
现场提问:从2008年到现在,佛山接待了超过100个四川甘肃的老师和学生,他们看到大海时源自内在的喜悦,让我对您所说的A面和B面很有感触。
白岩松:其实这不是一个提问,是一个陈述,但是换一个角度去说,在任何地方可能都存在A面和B面,我更倾向于大家把AB面当成思维方式去看待,有人觉得遇到不好的事情就要去反对,但是我也记得台湾慈济仁说反抗恶不是我们的职责,我们要扩大善,如果我们的善扩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恶的范围就缩小了。这句话给我的感触是要扎扎实实去做对的事情,如果越多的人去做这样的事,被批判的恶也会慢慢的被消费掉。
现场提问:网友可以通过互联网发表自己的想法,但现在网上情绪很容易过火,使真相的还原受到影响,你怎么看?
白岩松:首先我很庆幸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何学会对待与你不同的声音。这也是互联网的AB面。还有,我觉得互联网时代给我们新闻记者留了口好饭,记者负责核实真相。
现场提问:我一直都很喜欢看您的节目,您很大胆,说了很多我们不敢说的话。
白岩松:我不大胆,另外我觉得大胆不是最高的境界,我刚才说,美是诱饵吸引你靠近真,大胆等等特质,都是为了靠近真相。
有的时候大家用勇气胆大去衡量知识分子的发言,其实就给了很多迎合的机会,反而是扭曲,让你觉得有勇气,你只要觉得我有胆我就很棒了,我们需要知识分子更好的建设性,以及真正内心的独立,如果大家只是要最简单的勇气,如果中国能靠骂就取得最大的进步的话,我建议中国所有大学都设骂人系。
如果这个社会上很多的人胆子都不大,还能幸福地生活,说明这个社会挺正常的。如果这个社会胆子大的人都没有了,或者说胆子小的人都胆子大起来了,那也不正常。中间的颜色可能最丰富,人性也是。(记者 林旭娜实习生 黄金玉 王松)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