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后真相时代”吗?——基于对微信公众平台“罗尔事件”传播的研究
摘要
作为2016的牛津年度词汇,“后真相”(post-truth)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特征。在这个时代里,谎言不再被称之为谎言(lies),而是被冠以情绪和观点的名义,达成与谎言同样的效果。
本文通过对微信公众平台“罗尔事件”传播的实证研究,运用内容分析法和量化分析法,剖析后真相时代的特点和表征,描述了“人们重视情感与观点更甚于事实”现象。同时在“使用-满足”理论,循环模式,“把关人”理论的基础上,构建了基于微信公众号自媒体平台的动态平衡传播模型,分析了后真相在微信平台上表征显著的深层次原因。
本文意在探索后真相的实证表现,同时也借此提出新的疑问:新的媒介时代里,我们应该如何定义“真相”,如何处理传播与真相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 后真相;罗尔事件;微信传播;真相;情感
引言
一、 选题的背景
(一) “火箭般地上升”:是否标志着后真相时代的到来
2016年,“后真相”(post—truth)一词的使用率比 2015年增长了2000%。不论是英国脱欧亦或是美国大选,都少不了“后真相”的存在。在这一年里,它被评选为牛津词典年度词汇;也在这一年里,它从默默无闻变得声名远洋。当它陌生时我们不了解它,当它忽然闯入我们生活时,我们才发现:原来它就在我们在身边。
“后真相政治”(post—truth politic)里,舆论接连反转,政客为了竞选满嘴跑火车、无所不用其极。“后真相”的科学界里,严肃的科学反而不一定得到人们的认可,反而诉诸感情更能引起共鸣;“后真相”的传媒业里,咪蒙、罗尔和“上海姑娘”大行其道,人们跟随着情绪的浪潮,不断在一次次事件的反转、又反转。
如果从世界历史的角度分析,我们处于一个“后真相”(post-truth)的时代。但是,面对历史和未来,需要的不是“后真相”,不是感觉和情绪,而是事实和历史逻辑。(朱嘉明,2017)同样,面对新闻事实与信息传播,我们需要的也不仅仅是感觉和情绪,而是需要新闻的客观与真实。这其中,“后真相”的感性内核与新闻的理性要求必然会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矛盾和冲突。
所谓的“后真相”,其实更像是现代社会中人类的一种先天特点或者是思维模式。追求情绪、认同,寻求亲近感,在传播学亦或者社会心理学的概念中,不论是“群众效应”“沉默螺旋”亦或者“幻影公众”,人们一向都如此。同时,人也是一种渴望表达自我的自我中心的动物,只不过在当代,随着新媒体和社交网络的发展,人的这种“人本中心”又进一步得到了加强而已。
(二) 新媒体时代与人们的自我表达
如今的媒体时代,是一个新媒体时代。在这里,我更愿意称其为“后真相传媒”,也就是和“post-truth politic”相对应的“post-truth media”。
这个时代里,传媒主要具有以下几种特征:
第一是单线报道向多点报道演变。过去的新闻报道,报道都是单线式、直击现场式的,一篇报道就会讲清楚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最起码是完整的事件经过。现在的自媒体,在事件发展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报道。以罗尔事件为例,罗尔是谁、罗一笑是谁、罗尔接受了什么采访、他到底有几套房……都可以成为读者窥探的一个点。由于网络技术的发展,信息传播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也意味着信息的容量增加了。过去报道里一句话的内容,现在可以扩充成一篇稿子;过去一报道就是一件事情一周的转折经过,现在事件每天的报道都会有新进展。
第二是垄断媒体向自媒体演变。随着互联网的进一步发展,传输技术的不断提高,从最开始的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公众号、大鱼号、凤凰号等诸多自媒体,标志着媒体垄断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生产者、传播者、读者都发生了变化,从泾渭分明变成了界限模糊。过去,人们只能看《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看中央电视台;现在人们每天大量的时间都用于碎片化阅读来自自媒体的各种信息。不少名人成了大IP,也有很多人借势在其中崛起,诸多微博大号、微信公众号大号的订阅量已经是传统媒体的好几倍。过去,媒体只能由专业人员来报道,专门媒体来刊发;现在上微博,人人都能成为新闻的制造者、传播者。传播由单点式向多点式发展,人人都可以对诸如罗尔事件的热点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和猜测。
第三是公众对于意见表达的关注大于对事实真相的关注。这一点,其实是非常典型的“后真相”特征。人们越发关注“意见”,而忽视了真相。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人们倾向于利用社交媒体构建一个“虚拟自我”,也因此在这个虚拟空间里,格外喜欢转发具有意见性的文章。不论是深夜鸡汤,跟男友回家过年,还是一个又一个“咪蒙”,他们火爆在社交媒体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好,而是因为说出了人们的心声。作为传播者的读者,在进行阅读转发时关注的并不是“真相”,而是这件事情有没有说出“我的想法”。社交媒体促进了人们的信息分享交流,也激发了人的表达欲,让人们急于表达自我、传递自我。这种现象背后,其实是人对自我塑造和自我形象的关注。这也是为什么我将其称之为“后真相传媒”。
(三) 后真相传媒——时代病还是时代特征?
随着特征同步而来的,后真相时代的传媒中,存在着以下几重问题。
第一是新闻把关人缺失。“把关人”这个词,最早由库尔特?卢因在《群体生活的渠道》一文中提出。卢因认为,信息在群体传播时,是在含有“门区”的渠道里进行的。而信息能否进去这些渠道,就取决于渠道的“把关人”,由他们将符合群体规范或者把关人价值标准信息放入传播渠道。传统媒体中,具有专业素养的记者、编辑、制片人等都构成了重重把关。然而在自媒体发达的今天,把关人的缺失已经成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今天,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传播的渠道大大丰富了。同时,随着传播渠道的丰富,也意味着把关人的数量大大上升。在脸书、推特、微博上,每个人都是信息的制造者,传播者,也是把关人。然而,这些由读者转变成的把关人,其专业素养定然是不及经由常年培养的专业媒体人的。在人人都可以成为新闻把关者的今天,把关人角色被弱化:专业性被削弱,少部分媒介素养高的人也难以在把关人中把控住浪潮,无法保持舆论的健康发展,也刺激了反转新闻和谣言的产生。
读者的媒介素养缺失。媒介素养,根据1992年美国媒介素养研究中心的定义,主要指“人们面对不同媒体中各种信息时所表现出的信息的选择能力、质疑能力、理解能力、评估能力、创造和生产能力以及思辨的反应能力”。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对信息的理解、思考和选择,重点在于客观公正,不偏听偏信,保持独立思考——虽然这一直以来都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但是在人人都是信息传播者的今天又显得格外重要,因为其影响力随着社交多点传播而不断扩散。美国的马克.波斯特在《第二媒介时代》中认为,以大众传媒为中心的传播时代是“第一媒介时代”,而如今依托互联网的传播时代则是第二媒介时代。这个时代,信息由一对多的单向传播,向没有传播中心的人人都可以参与双向传播的散点式传播转变。也因此,读者的媒介素养就显得比以往更有影响力(也可以说是破坏力)。这一点和上一点相辅相成:把关人的缺失,导致受众接受到的信息质量下降,缺乏引导,造成受众的媒介素养更加降低;而媒介素养的不足又导致这一部分受众在作为把关人时专业性更弱。
资本的大量涌入,对媒体的专业性产生极大挑战。自新闻产生的第一天,关于内容与利益的矛盾就开始产生了。新闻生产者生产新闻的本质目的是为了信息传播,也就是内容生产。然而,当作为一种行业时,新闻就变成了为付费者而生。过去,大众传媒依靠信息的二次售卖,即广告盈利。虽然偶尔也会有软文之类专门为客户写的文章,但是大体还是能保证主题新闻的专业性。然而到了今天,在“第二传媒时代”,制作者、销售者、消费者之间的界限不再分明,随着高阅读、高订阅量自媒体的大量出现,资本也纷纷闻风而来。比如逻辑思维对Papi酱的投资,比如咪蒙水涨船高的广告费。然而这些资本涌入的同时,也意味着——内容向资本的屈服。随着资本注入,内容生产者不得不为资本负责,即生产大量能够吸引眼球而不是内容至上的信息。内容与资本的博弈,无时无刻不发生在这个自媒体时代。
二、 选题的目的和意义
“后真相”(post-truth)一词,在国外已经火了很多年,但是在国内还远远不是一个众人皆知的词语。大部分人,知道它被评为“2016牛津词典年度词汇”才对它微微有个印象。事实上,如果对这个词语有一点了解,就会发现它很符合我国目前的媒体舆论生态。
远的有湘潭孕妇惨死事件,四川男童坠楼事件,辱母案的各方看法……一次次的社会热点,一次次的新闻反转,都折射出我国媒体舆论生态的“后真相”。人们对于事实的关注,往往远远不及对意见的关注;而意见满天飞的时代,国人又更容易被意见带偏,忽略真正的事实。
本文成文,即是为了探索我国传媒业目前存在的这种状况。通过对典型热点新闻“罗尔事件”在微信上传播的分析研究,研究“后真相”时代传媒在中国的现状。即,“后真相”这种状况在中国的传媒业中是否真的有体现;如果有,是怎样的体现,同时探究它的形成原因和影响,以期对我国传媒中的这种现象有更清晰的认知。同时,也引导大家关注、反思。
更进一步,也是对于整个时代的思考。
本文书写角度,重点在于分析“后真相”传媒在当今中国的现状表达,专注于从传播史、历史进程、大众观念变化、社会发展阶段的角度进行分析,拥有强烈的历史背景感。将“后真相”的传媒放到整个历史进程中去看,试图解析它在这一时代的特殊背景。具有历史的纵深感,而不单单仅仅只是分析现象本身。
本文的新颖性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翻译了大量以前国内没有翻译过的国外关于“后真相”的著作内容,这些内容的中文版在国内都是首次出现;而是运用数据爬虫与数据平台,搜集了罗尔事件的传播文章进行了内容分析;三是拥有实习所得的大量新鲜数据、实际感想与访谈。
文献综述
一、 国内外“后真相”(post-truth)理论研究
“后真相”时代的概念,最早在2004年由国外学者Ralph Keyes在《后真相时代:现代生活中的不诚实与欺诈》(Post-truth Era)一书中对相关概念进行了阐述。2008年,随着美国大选,“后真相政治”概念开始出现,多用于政治竞选中的不实竞争、恶意中伤等。这个概念又在2016年欧盟公投和美国大选中达到巅峰,近年来也有研究政治学方面“后真相”的相关论述和著作。此外,也有研究“后真相”时代对人信誉的影响、后真相对于秘鲁判决的法律影响等方面的论述。对于传播及传媒领域的研究报道相对较少,但是也有几本国内尚未引进翻译的作品。
国内对于“后真相”时代的研究尚且不是很多,大部分集中在价值或实务层面。有从哲学价值层面分析的如吴晓明《后真相与民粹主义:“坏的主观性”之必然结果》;有关于后真相时代真相探究的如董晨宇、孔庆超的《后真相时代:当公众重归幻影》;有探究新闻传播中如何分辨真相的如周睿鸣、刘于思的《客观事实已经无效了吗——后真相语境下事实查验的效果、发展与未来》;也有结合社交媒体从政治层面分析的如刘学军《后真相时代社交媒体对美式民主的考验与挑战》。
二、 关于罗尔事件的研究
“罗尔事件”作为2016年国内的一大热点事件,事件的发展、前因后果长期占据着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广大传播领域研究者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一事件,大部分都会结合“罗尔事件”分析当今传媒的一些特征。 国内关于“罗尔事件”的分析,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分析其背后的资本运作。郭立场在《罗尔事件刺痛了谁:警惕事件背后的营销》中就提到,罗尔事件的背后其实是利用人们善心这个软肋的资本营销。而普通群众之所以没有核查,是因为没有时间也无精力。长此以往,可能会导致社会信任危机。
二是分析它背后的新闻价值标准。易艳刚在《“后真相时代”新闻价值的标准之变——以罗尔事件为例》提到,在新媒体浪潮下,新闻价值标准有如下转变:时新性向实时性转变;显要性向实用性转变;接近性向亲近性转变;趣味性向媒塑性转变。这样的转变固然有让新闻从宣传本位回归新闻本位、让新闻报道更有温度等积极作用,但也有导致新闻媚俗化、碎片化的消极作用。这里面,算法和兴趣推荐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是分析当今传媒特点。任孟山在《从罗尔事件看意见过剩与新闻稀缺》中提到,当今社会反转新闻频发,自媒体时代“舆论反转”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自媒体的特性决定了它必然不具备传统新闻媒体的专业性、无法深入现场采写,从而造成了自媒体生产内容更向观点方面倾斜。目前,虽然也有专业媒体生产事实性报道,但是往往是一篇报道,数十万评论。事实往往都成为了评论的由头。这也是自媒体内容生产的瓶颈。任孟山认为,这恰恰说明了这个时代需要更多专业性的新闻报道。UGC(用户生产内容)无法代替PGC(职业生产内容),哪怕是PPC(专业生产内容)也无法代替PGC。新媒体时代给新闻从业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是更大的挑战。
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国内,目前没有发现国外对“罗尔事件”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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