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記者》雜志
記者這行自有樂趣
大學入學的時候,北大學界“泰斗”給新生訓話,大意是說,假如你考進中文系是想當作家的話,那你就是走對了路、進錯了門!這裡是培養學者的,不是培養作家的!
一年一年地學過去,眼看一屆屆系友畢業時大多很明確自己的志向:77級的梁左才華橫溢要寫相聲、78級的劉震雲激揚文字要當作家、79級的胡春華胸懷大志要去西藏、80級的張頤武義無反顧要做大師……而我,則完全不知道該干什麼——寫相聲缺才、當作家少能、去邊疆欠志、做大師無心。
聽憑分配,就這樣當了記者。事后同學們互相攀比,公認我“最沒追求”,“分配最差”理所應當。
干了幾年之后,卻漸次覺悟了記者職業的樂趣:三朋四友、走南闖北……
三朋四友,是說記者這個行業能讓人交很多朋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可能你中午還在採訪民工,晚飯就和老板混在一起喝大酒了。不過記者這行交的朋友有個特點,雖然多而雜、且不乏桃園結義之輩,但真正的刎頸之交卻難得,朋友多在江湖,聚散略似鳥獸。
走南闖北,是說記者這個行業一半的經歷是出差,走遍一個中國和半個世界的人不在少數。但凡作記者的,“行萬裡路”是肯定的,而且還可以號稱“讀萬卷書”——假如看一本書的書名就算讀過一本書的話。
……
所以在今天,當有年輕人投師於我之時,我總在說這種話:“記者這行,別想升官發財,但是有幾大好處,即三朋四友、走南闖北……”每如是,介紹年輕人來的長者們會夸我對年輕人教育有方、勵其敬業等等,但我自己心裡明白:這幾點,其實是對年輕人的最大誘惑,我們一代又一代的新聞從業者,差不多都是這樣被引誘到這條路上來的。
記者這行,當然算一條人生路。
“一條道走到黑”
這雖然是條路,但“一條道走到黑”的情況並不絕對地多,所謂“近水樓台”:跑時政的做官不難、跑財經的當老板不難、跑教育的弄個教授不難、跑娛樂的混個經紀人不難……
如果你實在沒有改弦更張的“得月”野心或者實力,則在行業內部還有兩種立身之道:
其一,在本系統內謀取升遷。記得我剛到北京電視台的時候,就有位前輩大哥訓話:“在電視台混,至少要在四十歲的時候混到發號施令的地步。”那姿勢拿捏得酷似北大那位學界泰斗。
其二,是在行業內部換不同的領域。我原本就是這樣設計人生的:第一步是跑影視圈,在混到了號稱在電影電視劇的行業裡“捧誰誰紅、滅誰誰死”的“級別”之后,馬上借北京第一次申奧之際實行第二步,改行到體育圈。
按照我的如意算盤,我應該在第三步改行當一個專跑教育圈的記者,因為我最羨慕或者說最最羨慕的,還是那種為人師表的感覺。
然而做體育記者二十年之后,我卻打定主意“一條道走到黑”了。不是因為舍此別無選擇,而是因為三條這樣做下去的理由或者說原則。
第一條:在心裡。體育界的人,有種特殊的人格魅力:他們未必都是高尚的人,但肯定是純粹的人﹔他們比較不那麼勢利、一旦成為朋友就可以一直是朋友﹔是愛憎分明的、是直抒胸臆的——“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比較適合體育界,即使你們之間多年不見,但是你的心裡會有他、他的心裡也有你。
我喜歡這種人與人交往中的體育似的感覺,這種放在心裡的感覺讓人覺得踏實。
第二條:在一線。體育界的事,隻有在一線狀態下才讓人真的興奮,體育比賽的現場魅力,運動訓練的現場魅力,那是一種格外誘人的巔峰體驗,而且吸引人不斷地想再度去體驗。曾經有一度,我被任命為“首席記者”,但是我很不適應這種行政的生活,不喜歡這種“脫離群眾,形單影隻地自己使一辦公室”(馮小剛語)的感覺。
因此在當體育記者的這二十年,我要求自己盡可能地永遠在一線狀態,尤其是在綜合運動會的工作狀態中——在奧運會那樣的賽會上,有一種特殊樂趣:信息特別豐富繁雜,你必須努力接受這些信息,並且在第一時間裡對這些信息做出准確的梳理和即時的判斷。
第三條:在幕后。剛到電視台時,我也干過那種弄個節目、自己去當主持人的事兒。但現在,我越來越不願意干這種事兒了——其一,隻要是眾目睽睽,你就難免會帶點兒嘩眾取寵地作驚人之語,不管你的動機是民生的、公益的、責任的、還是文化的﹔其二,你雖然很風光,但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是必須聽一個叫導演的人的指令,從你說話的內容到方式,從你的立姿到坐姿,從你何時該做深沉狀到何時該呈諂媚感,話筒在你的手裡或眼前不假,隻不過你做不了主﹔其三,最重要的是,在綜合性運動會上做主持人的事兒,會使你錯過看更多精彩和很多精彩的機會,至少對於電視這種傳媒來說,坐在演播室台上的人其實是信息最閉塞、狀態最被動的人。
一個人做點兒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這句話似乎適合形容所有的職業。
記者也是這樣:一個人做記者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