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情感劇《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正在北京衛視熱播,該劇編劇王宛平在業內有“金牌編劇”之稱,她創作的《幸福像花兒一樣》、《金婚》等成為情感劇的經典之作。此次,王宛平歷時三年,將自己多年來對婚姻和生活的積累放置在《假如》中,講述了三姐弟轟轟烈烈的婚姻之路。在王宛平看來,與自己以往的作品相比,《假如》更真實、更深入、更犀利,著重展現了一個所謂“負心男”的糾結心路。創作這種現實題材,王宛平也經歷了各種“糾結”:男一號的不完美,讓演員們避之不及,劇本被擱置許久﹔女一號形象不夠光輝,被演員修改多半,與自己本意出入甚大。王宛平感慨現實劇創作越來越難,但再難,也得與“雷劇”的深淵“保持距離”。
男一號不討好 一度無人接演
記者:在上世紀80年代,那個上升通道格外狹窄的年代,很多人渴望通過婚姻改變命運,陸毅飾演的黎陽就極具代表性。您當初為何考慮設置這樣一個人物做男一號?
王宛平:當時在改革開放的環境下,是中國社會變化最劇烈的一個時期,人們開始面對越來越多的利益和欲望。我最開始是想寫一個在利益、欲望和感情中間搖擺不定的一個角色,這些都特別集中地表現在男主人公的身上。其實我的初衷可能和這部戲最后的呈現還不太一樣。我開始是想寫一個中國的“於連”,就像法國小說《紅與黑》中的人物的那種感覺。但是導演和出品公司都覺得可能太深刻了,觀眾會理解不了黎陽這個人。后來他們就改了很多,變成黎陽和程真真是很有感情的,我也同意了。我一想也是,要是觀眾不能接受,大家就都白費勁了。最終呈現我覺得也挺糾結的,黎陽到底愛的是誰。
記者:跟您以前的情感劇相比,這個戲有難度在哪兒?
王宛平:難度就是寫這麼一個不討好的男主角。以前所有的男主角其實都挺討好的,從頭到尾都是很痴情的,算是“痴情男”。這個裡面陸毅扮演的黎陽就是一個背棄了初戀女友的男人,當時我寫的時候就有擔心,后來的確聽說很多男演員都不願意演。
記者:很多演員不願意接演黎陽這個角色,是不是跟角色本身的批判性也有關系?
王宛平:現在的大環境跟以前都不一樣了,包括演員和導演。現在演員要求的角色都特別簡單,希望是那種白馬王子、高富帥、痴情的、人見人愛的。所以你寫一些比較真實的,復雜的,有人性弱點的角色,他們都不願意演,怕破壞自己的形象。所以這部戲開機第一天,我見到陸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謝謝你,陸毅同學”。別人看起來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我內心真的挺感激他的。要知道,這部戲寫完一年多沒有拍,很大部分原因就是沒有演員願意接。
記者:您對陸毅的表演評價如何?
王宛平:陸毅不但接受了這個角色,而且以自己的氣質,讓這個角色變得讓人更容易接受了。可以說,這部戲因為陸毅而增添了很多光彩。我說過,黎陽是這部戲的靈魂人物,黎陽這個角色如果表現不好,別的角色再好也沒有用。我之前不認識陸毅,在屏幕上看到也覺得是奶油小生的那種類型,但是這次合作之后我對他的態度完全改觀了。他沒有什麼架子,不會去亂改劇本,也沒有明星的做派,很謙和,演戲很認真。可能因為外表太過搶眼,他的演技一直被低估。
替觀眾表達疾苦 觀眾卻未必領情
記者:您的作品一直在探討婚姻,據說這部劇最初的名字叫《銀婚》,后來為何又定了現在的名字?
王宛平:這兩個名字其實都是資方起的。這部戲算是一部命題作文,最早說要寫《銀婚》,也就是寫25年的婚姻之路。后來寫著寫著,發現前面的內容已經特別多了,后面就沒有什麼空間了。干脆改成了重點展現三對年輕人在10年間的情感歷程。我自己倒覺得這個名字挺好,因為普希金的這首詩我也很喜歡,我在《幸福像花兒一樣》裡還用過,當時鄧超給孫儷念詩,就念到了這一首。
記者:《金婚》算是家庭情感劇的頂峰之作,最近這六七年間,您對國內情感劇的創作有什麼樣的體會和感受?您認為現實題材劇本的創作難度在哪裡。
王宛平:我后來就特別不願意寫了,因為寫得很真實有可能口碑不好、收視率不好、賣不出去,制作方不願意拍,演員不願意演,總之有很多的問題。現實題材劇本的創作難度在於題材。不知道該寫什麼,有些東西值得寫,但又不敢寫的很深,有很多約束。現實題材我覺得不應該都是歌功頌德,也應該有一些批判在裡面,但是度在哪裡很難把握。
而且現在還有觀眾的問題,現在的觀眾已經不是當年了,你寫一些深刻的東西,他未必能接受。觀眾更接受輕鬆的、幽默的、傳奇性的東西,喜歡把沉重的生活變得輕鬆的東西,所以你寫一些更接近民生疾苦的,可能未必受歡迎。
記者:現在一些比較偏嚴肅性創作的編劇會遇到一個問題,就是有投資方,勸他們往市場方向轉一轉,寫些偶像劇、雷劇之類的,您遇到過嗎?
王宛平:這個真的觸到了我的傷心處,我現在特別想寫一個真真實實反映知識分子,或者不說那麼高層次,就是大學畢業程度的人的戲,但是很多投資方都覺得不好看,不可愛,太悶。他們出的主意都挺讓我傷心的,就是那種所謂的“雷”。他會讓你加很多的橋段,情節性更強,但是我原先寫的是文學性很強,更真實的人物。他們說不行,就是因為所謂的知識分子不可愛,我也沒有辦法。
記者:可否透露下您想寫什麼題材,被投資方斃掉了?
王宛平:比如說我是“77級”的大學生嘛,所以想寫寫我們這些“77級”人的一些情感、奮斗故事,但是一直都沒有實現。投資方認為沒什麼賣點,現在的觀眾都喜歡“雷劇”。
記者:這是否會影響您今后的創作,您目前在寫的題材是怎樣的呢?
王宛平:我現在正在寫的是“80后”的情感故事,這個也是相對真實一點,不是那種純偶像劇的。不知道能不能寫好,劇中也有十來年的情感跨度。
演員改劇本 我也很無奈
記者:好像最終陸毅和秦海璐呈現出的黎陽和程真真的情感走線,和您最初在劇本中的出入很大?
王宛平:現在呈現出是有愛的,我原來寫的是黎陽對程真真應該是有感情的,但他的真愛還是初戀情人曾小婭。后來在多方意見的堅持下,黎陽的真愛變成程真真了,那就兩個都是真愛吧。
可以說劇本裡改動最大的就是程真真,好多是演員自己改的,我也沒法說。也不能說有什麼不滿意吧,反正電視劇跟原先劇本還是不一樣。
記者:您經歷過演員修改劇本的事情多嗎?
王宛平:那是當然了,特別是腕兒越大的演員改劇本的可能性越大。曾經有導演跟我說,現在劇組裡,誰的片酬最高,誰的權力就最大,有的時候導演都沒有用,制片人也沒有用,隻有片酬最高的演員有最大的權力。
記者:這部戲裡劇本改動的地方多嗎?
王宛平:這部戲裡,改動挺大的。改劇本這事兒分兩種情況,一種是錦上添花,你寫的是這個意思,演員理解了你的意思,然后改的更口語,這樣的改動所有的編劇都是歡迎的。編劇最反感的一種“改劇本”,就是把你的整個意思、人物性格給改了,把整個戲劇沖突的這條線給改了,最令人氣憤的是有的演員前面給你改了,后面不給改,整個戲變成前后不接。
《假如》這部戲改動最讓我不太能接受的,就是黎陽和程真真這條線。特別是程真真這條線,拍攝第一天,我和投資方去探班,演員就提出了這個問題,當時大家就有分歧。原來我的劇本寫的是黎陽在情感中是比較掙扎的,他不是那麼確定自己的感情,也說不上有多愛程真真。演員包括導演當時堅持他倆應該是真愛,我和投資方還挺驚訝,覺得這樣后面的劇情怎麼延續呢,因為后面不是這麼寫的啊。這樣修改會導致前后銜接不上,我之后也跟導演聊過,他也覺得不應該改劇本。
新編劇被迫簽霸王條款 編劇地位沒有本質提高
記者:您認為這些年編劇屢屢維權,境況是否比以前好些了?
王宛平:說好是好一點,可是也不是特別的好。尤其是新編劇,簽的合同都特別霸王,像給我簽的合同,基本上就是業內普遍認可的合同了,我看了都覺得特別生氣,很不合理。甲方的全是利益,乙方的隻有義務,看著就很憤怒。有時候真的生氣,說那這樣的話,我就不簽了,然后雙方再進一步調整。我覺得我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更年輕的編劇更不可能跟人去談條件。所以我覺得編劇的地位說提高了,其實還是有很多空間的。
記者:您覺得現在編劇地位在整個行業中處在什麼位置?
王宛平:雖然大家一直在強調編劇的重要性,但是就我的親身經歷來說,像我這樣資歷相對老一點的編劇都會遭遇這樣那樣的情況,其他更不必說了。像大腕兒會自己改劇本,出品方都同意了,編劇也沒法說什麼。否則人家演員不願意演了,你能怎麼辦。除非編劇自己當制片人,去約束演員。這可能跟電視台的要求和整個市場的大環境都有關系,大家對大腕兒演員的認可度越高,他們的權力就越大。作為編劇、導演、演員也好,合理的要求是可以的,但是有的修改是破壞整個劇情的,我覺得不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