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人針事》（四）陳一針

踏上開往南方的車，我直奔三百公裡外拜訪陳一針。

最早跟我提起陳一針的是電視台的一位老領導，他有一天在飯局遇見一位年輕的醫生，據說治病常常就是一針搞定，於是建議我見識一下。一針搞定？別騙人了，也許有一些問題可以一針見效，可是你要是什麼病都是一針，我可是見過世面的人，絕不信！

后來，在很多場合我都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陳一針，我們也不太說話，互相冷眼看著對方。我發現這個擁有法學博士和即將擁有醫學博士的陳爺性子很古怪，不隨和，思想一根筋很尖銳，老是用咄咄逼人的眼睛追著你，你知道我們文科生最怕這種問題沒完沒了的理科生，一天到晚拿著把手術刀一樣懷疑一切地在問“你對這件事有多了解？你能証明給我看嗎？你觀察過幾個類似的案例......”，偏偏他還非常自信，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對的，這多少讓我也有點不舒服。總之，我和陳一針醫生的眼睛一直沒有對上，我猜他看我這個一天到晚圍著中醫走江湖卻不學醫的人也很可笑。將近一年多，我們就這麼一直默默互望。

開始學針，捧著《黃帝內經》欲哭無淚，這實在不是我的菜啊，於是我又想起那位陳一針了。要是治病別說一針就能搞定，即便是三針，那也值得學啊！好在陳一針看到我想去學針的消息后，很客氣地說了一句“隨時恭候”。他在南方小城外剛建了一處精致的院落，自稱是“遁仙精舍”，現在大部分時間隱居在那裡頭，品茶讀書看病，翠竹碧水間，魚鳥兩相知。遁仙精舍，瞧瞧這家伙有多驕傲，自娛自樂還稱仙。

陳一針很客氣，專程安排司機到火車站接我。不會吧？遠遠看見來車時我睜大了眼睛！勞斯萊斯！！！之前聽說他的車是賓利，醫學院的同學們還稱他賓利哥呢，這麼快又換啦？

“陳老板凡事喜歡極致，車要最好的車子。”司機笑笑說，“吃飯吃最簡單的素食。”

哦，我撇撇嘴，省下來的飯菜錢給勞斯萊斯加油用？關於陳一針是個有錢人的說法眾說紛紜，大部分人士想當然認為是這位法學博士開的律師事務所很發財，當然還有人說是他是富二代，或者是富二代的老公，哈哈！事實上，陳一針小時侯家境貧寒，而他開的律師事務所目前每個月都在虧錢。

到了遁仙精舍，陳一針已經在竹林下泡好一壺鐵觀音，陽光正好，這畫面快樂似神仙。

“一針兄，過的真是逃離塵世的神仙日子啊？”

“你誤會啦！”陳一針又開始認真了，“其實遁仙精舍不是說我藏身之所，更不是說自己是神仙，而是對當年我學醫時神交的一位老師父的紀念。”

有故事？我最喜歡了。我端起濃濃的鐵觀音，開始追隨陳一針陽光下的中醫之旅。

陳一針出生於醫學世家，外祖母是一位遠近聞名民間醫生。少年時期，除了跟外祖母學習了家傳密穴以及點穴技法，陳一針還練習過南少林五祖拳。他刻苦練拳，又引來一位老武術家的關注，陳一針由此拜師學習了正宗少林正骨技法。大學期間，他又得到一位雲游僧人的指導，學習了傳統針法。

隨著年齡增長，陳一針對中醫了解的增加，在治病過程中間，更多的困惑也隨之而來。為什麼從師父那兒學到的整療脊柱的方法，對一些病人很管用，可是對於另一些同樣的病人療效甚微？為什麼外祖母所傳授的彈筋點穴的部位和老師父傳授的秘穴，其中有許多在經絡圖上找不到呢？而這些傳統經絡圖上沒有的穴位，又為什麼就格外管用呢？

一次偶然的機會，陳一針從地攤上看到一本古書，是清末一位人稱“遁仙公”的山西人所著的《趙輯庵針灸按摩真傳》，書中的一句話“循經取穴不如阿是穴”讓他眼前豁然開朗！他開始擺脫經絡和穴位的束縛，在治療筋骨方面的疾病時，取得神奇的療效，並且在針灸的取穴方面積累了獨到的心得體會。陳一針由此進一步探索醫理並創新醫術，隨著經驗的積累，天性追求完美主義的他開始對自己提出近乎嚴刻的要求——治療一種疾病，隻允許自己出手扎一根針。一樣又一樣的病症被攻克：飛蚊症、白內障、面癱、百日咳、頸性心臟病、脂肪肝、膽結石、前列腺腫、陽痿、乳腺增生、卵巢囊腫、子宮肌瘤、痔瘡......

“難怪大家后來都稱你陳一針！”我放下茶杯，聽故事聽得我手中的茶都涼了。

“不是啦，”陳一針為我斟上熱茶，“其實他們叫我陳一針，主要是笑話我這人很“吝嗇小氣”，隻肯扎一針，多一針都不肯。其實，要求隻扎一根針解決問題，是為了追求針法的極致，同時也減輕了患者的恐慌情緒，然而，醫者在診察和定點時是非常耗散心血的。我現在年過四十，體力精力不如從前，扎的針會多幾根，但是絕對不會像插秧那樣盲目扎針！”

我認真地喜歡上眼前這個比誰都認真的家伙了，於是忍不住開始問那個庸俗的問題：“針兄，作為醫生，你這治病隻扎一針，哪能掙到錢啊？”都誰知道很多醫生創收靠的是漫長的療程，還有一些是按照針的數量收費的，扎得越多越發財。

“呵呵，我們家外祖母傳下的祖訓是：救死扶傷，不得謀利！我從十幾歲開始給人治病，就沒有收過一分錢診金。所以啊，這也是我當年大學去學法律沒有學醫的原因，外祖母擔心我再從醫活不下去。”看到我一臉驚奇的樣子，陳一針笑得很自豪很歡暢暢， “事實上，你隻要一心助人，根本不要愁錢！我為人治病從來不掙錢，但是我后來掙到的錢全部都跟我治病救人有關，因為每一個受惠於你的人都在擔心你天天治病不收錢，這日子怎麼過？就會想著一切給我掙錢的機會，呵呵呵......”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簡直就是境界！我記得廈門同安一位草藥醫生也有類似的故事。五十年前他跟師父學醫的時候，師父也是要求看病不許收錢。當時他就問師父：“不收錢沒收入，我的生活，家人的日子怎麼辦？”師父說：“你放心，你們家將來永遠不愁吃不愁穿，而且會是村子裡過的最好的人家！”到了現在還真是，他的兒子已經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放開手，你就擁有天下！”電影《英雄》裡面的台詞大家都很欣賞，可是放開手？又有幾人能做到！

“針兄！你現在收徒弟嗎？”我熱切地盯著他的眼睛。

“收，當然收，不過有一個條件！”陳一針一字一頓地說：“從此看病不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