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自1948年6月15日诞生起,人民日报始终与时代同步、与人民同行,忠实记录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光辉历程,见证国家发展,推动社会进步。65年艰辛奋斗,65年春华秋实,与新中国共同成长,与新时代一同进步,人民日报又站在了新的起点上。人民网特别推出人民日报创刊65周年纪念专题,重温历史动人瞬间。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如同芦苇那样脆弱。
2007年3月30日凌晨,蒋荫安,一个芦苇般瘦弱的身影被轻轻折断。噩耗传来,萦回于我心尖的是挥之不去的苦涩。
我与他相识于1965年初秋。那年,我进入人民日报文艺部,与他的办公室毗邻。大约是他父亲在土改时被划为“地主”牵累了子女,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平日里,他少言寡语;私下里,他能海阔天空,侃侃而谈。我听他讲述过由华东师大进入人民大学读研的传奇经历。他在大三时已给低年级学生讲解修辞,给同年级学生讲解苏联文学。1961年本科毕业,系里推荐他去人民大学读研。他抵京到校,校方告知他尚需考试,因事先毫无准备,心想就权当一次免费旅游。进了考场,专业课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是分析《创业史》或《红旗谱》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艺术特色。恰好在不久前,他刚刚写过评《创业史》的长文,《文汇报》摘发了三、四千字,于是他驾轻就熟,挥洒成文,夺得专业课考试的最高分,成为60余名考生中10名被录取的幸运者之一。他给我看过几篇上大学时写的评论,真可谓锦绣文字,华彩篇章。我佩服他的才华。
岁月流逝,1985年夏,我们一同调入新创办的“海外版”文艺部。改革的春风吹去了“阶级成分”的阴影,他走上了领导岗位,但我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他曾向我讲起过几件往事,对我触动很大。一件是陈毅诗词出版,人民日报文艺部要发评论,商定请一位将军撰写。当时这位将军正住院修养,同意在医院见面商谈,他与文艺部的两位领导同往,将军口音浓重,偏重谈论新四军当年的情况,久久不能切入正题,恰巧有人前来探视,才一起交谈,完成采访。回来后,他奉命执笔,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字,那位将军阅后签字同意,在人民日报文艺评论版刊发,新华社发了通稿,许多报纸转载。还有一件是另一位将军写了一篇一万二千字的稿件,送给周扬,认为“不是艺术高于生活,而是生活高于艺术”,周扬批给文艺部阅处,领导把任务交给了他,他三度造访这位将军,商量能否改为“生活局部可以比艺术更高”。这次他字斟句酌,反复推敲,慎重改写,后来送审通过,刊发见报。作为新闻人,他这种严谨认真的态度和甘为他人做嫁衣的精神,我至今难以忘怀。
或许是替人做嫁衣裳多了,或许是在领导岗位无暇顾及,或许是长期夜班身体劳累疲乏,他自己写作的东西就少了,连他出访归来的文章都署笔名发表。我写文章喜欢在节假日到办公室,因为那里清静,容易集中思路,每每在这时,总看见他也在办公室,抽烟喝茶看大样,问他为什么不写点自己的东西,他笑笑回答,有出版社想替他出本集子,可过去写的那些都觉得过时了,不合适,也就作罢。我听了连连叹气,以他这样的才华横溢,本可以著书立说,办报与写作也不是矛与盾的关系,他偏偏放弃了写作,牺牲了自我。可以说,我们少了一个出色的文艺评论家,多了一个甘做嫁衣的海外版副总编。
如今他去了,静悄悄地去了,在68岁的年龄就去了,我思来想去,叹息他的才华,钦佩他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更赞赏他默默甘为他人做嫁衣的精神。恍惚中,我把苦涩嚼出了欣慰,分明看见他的身影融入了他所钟爱的新闻事业,追随其后的,有络绎不绝的来者。
人生苦短,能忘我地工作是一种美丽,一种幸福,一种榜样,我们需要更多的忘我者。事业,本是众人的事业,君不见,江边的芦苇荡,浩浩淼淼,密密层层,永远随风起伏,生生不息。
(来源:《社内生活》 2007月04月06日 第4版(副刊) 望鹤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