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地鐵1號線,一名乞討者爬上車開始乞討。本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浦峰
一名乞討者租住的房屋,隻有4平米。
租孩子
“小孩不一定是拐來的,一般從老家花錢‘租’,隔段時間再換”
6月27日下午,地鐵10號線,30多歲的舒馨(化名)一手牽著4歲的女兒,一手拿著話筒唱歌。時不時她會停下來,蹲下身為女兒喂水。
“丈夫與我離婚了,我帶著女兒無家可歸”。來自甘肅農村的舒馨和女兒下地鐵已倆月,比去飯店當服務員輕鬆,賺得差不多。
但7月16日,據媒體報道,舒馨被市民發現每日帶不同小孩乞討,可能有多個孩子。
7月17日晚,公安部打拐辦主任陳士渠發布微博回應“發現此女請報警,已部署核查”。
孩子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目前北京警方已介入調查。
舒馨這類“抱小孩的”,是王涌泉等人的“眼中釘”。多年來盤踞在北京地鐵的乞丐們一直致力趕走這些外來者。
2010年,金大大發現,一些抱孩子的女人涌進北京地鐵向乘客要錢。
“好幾百人規模,幾乎地鐵每列都有”,王涌泉回憶。
當年3月,民政部在滬部署世博會期間對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許多常年在上海的乞討者紛紛轉戰北京。
7月16日,地鐵輔警孫先生稱,警方發現地鐵裡抱孩子的女人以甘肅籍為主,“一條線往往密集出現,多達十多個”,“一次執法中,我一天抓了七八個抱孩子的”。
多位民警稱,抱孩子的“多半是抱自己的孩子,檢查時發現有出生証明,驗血也未發現非親生”,“尚未發現存在拐賣等情況”。
“小孩不一定是拐來的,一般從老家花錢‘租’,隔段時間再換”,舒馨對新京報記者說,“從窮地方800元到1000元每月租個孩子,等孩子上學時再送回去。”
北京地鐵民警賈俊平稱,據他了解,不排除一些抱孩子的乞討者之間相互換孩子。
6月25日凌晨,古城地鐵站附近一燒烤攤旁,王涌泉咕咚一口啤酒下肚,得意地告訴記者,“知道現在地鐵裡為啥看不到抱小孩的?是我們趕跑的。”
金大大、王涌泉等資深地鐵乞討者當年曾發動針對“抱小孩的”的“自衛反擊”。
王涌泉稱,數十位乞討者曾在一家飯店搞了專門聚會,商討如何趕跑“抱小孩的”,“決議認為,見到就趕走”。
在地鐵中遇到“抱小孩的”,金大大會湊過去警告對方:“滾!誰讓你們到北京地鐵的啊,這裡不歡迎你!”
多位乞討者對新京報記者說,“抱小孩的”往往並未因資深乞討者的威脅離開,而是避開人流量較多的線路,去相對偏遠的地鐵線路行乞。
“高”收入
“每個月能賺七八千甚至更高”,王涌泉說,“我正在琢磨要不要招幾個徒弟”
6月24日凌晨,王涌泉租住在古城地鐵站附近一10多平米的一居室裡,擺著一台微型電視,一張沙發,桌上還擺著一部手機。
“每個月能賺七八千甚至更高”,他說,“我正在琢磨要不要招幾個徒弟。”
北京地鐵多位民警稱,乞討者分布在地鐵各條沿線,部分乞討者將討飯當職業,收入數千元。
據記者調查,乞討者們的月收入有的達七八千,有的隻一兩千,取決於勤奮、技藝與運氣。
但乞討的風險是實實在在的。
一位乞討者稱,警察經常打擊乞討行為。
他說,站台上的警察並不可怕,乞討者都知道車一進站就要立即停止乞討。可怕的是車廂裡的便衣,人太多很難看見,等發現時已被抓了。“會被罰款,治安拘留。”
金大大也曾遭遇警察的調查。
去年夏天一個傍晚,警察們突然沖進他家,拿著照相機和錄像機,把屋裡拍了個遍。
“說要摸一下我們的生活狀態,看是否確實暴富。”
一些脾氣暴躁的乘客也令乞討者們感到難受。
一張姓乞討者在一次乞討中丟掉了兩顆門牙。
“我看到一對情侶,就去女的那要錢”,女孩的男友認為她被調戲,啥也沒說,迎面一腳就踢在張的臉上,臉花了,牙也掉了。
北京地鐵一位工作人員說,確實發生過乞討者被打的情況,大多是乘客認為受到了騷擾。
乞討者們還面臨內部風險。
乞討者尤其是資深者都有各自地盤。1、2、5號線及八通線是“富礦”,新人不得靠近。
王涌泉稱,相熟的資深乞討者們在沿線地鐵站乞討時會相互協商,能否共享各自的地盤,比如,“你可以在我的地盤乞討,我也可以在你的地盤乞討”。
地盤所有者會制定規則,“該從什麼地方上車,從什麼地方下車,如何乞討等。”
金大大說,如果乞討者與地盤擁有者在同一列車碰頭,乞討者應立即停止乞討,等車停后下車,因為這截了主人的車,“不禮貌”。
多名乞討者稱,剛入行的人四處亂竄,“擋人家財路,當然要挨揍”,吃過幾次虧后就得規規矩矩。
一些入行較晚沒有地盤的乞討者,多選擇在昌平、亦庄等地鐵沿線乞討。
無奈
執法中,仍不時看到老面孔,王暉試圖勸乞討者做別的,但是沒人聽他的
有乞討者對記者強調,他們在維持北京地鐵的秩序,秉持著“丐亦有道”的理念。
但在外人看來,金大大等人創造的秩序隻有混亂。
大四女生小曹回憶:“一個十四五歲小男孩,問我要錢我搖頭,他突然把手伸進了我的裙子裡。”小曹嚇壞了,回寢室和同學訴說,被同學告知有個王姓女生曾因不給乞丐錢,遭乞丐扯頭?打。
國企員工張先生說,一次地鐵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往地上一跪,就開始要錢。“不理他吧,他一個勁兒地扒拉你,最后看我沒有給錢的意思,就用藏在手裡的針扎了我的腿一下。”
劉鋒力是65歲的老人,曾試圖勸說一位同樣蒼老的乞討者干點正事,結果被對方一拐打在額頭上,“他對我吼,讓你管閑事。”
24歲的北京地鐵民警王暉(化名)的職責是維持地鐵治安。
他勸阻一些乞討者離開地鐵去警務室時,一些乘客會對他投白眼,甚至當著他的面給乞討者一元、五元錢。
此時,王暉會覺得自己沒同情心,像是在做錯事,“心裡會難受好一會兒。”
盡管地鐵乞討影響公共秩序,但殘疾人有保護政策,一般情況下不能抓。
王暉說,他會帶乞討者到警務室“寫檢討”。如果下次再見到,就罰款。
不過罰款也未阻止靠地鐵吃飯的乞討者們。執法中,仍不時看到老面孔,王暉試圖勸乞討者做別的,但是沒人聽他的。
有人曾建議阻止乞丐進入地鐵,但這在地鐵公司看來沒有可操作性。“乞丐是買票進站,我們不能阻止”,蘋果園地鐵站的一位工作人員說。
6月28日,石景山區救助管理站站長稱,乞討者屬於救助對象,但他們不願意在救助站消磨時光。10年間,收容站救助的7000多人中,職業乞討者所佔比例微乎其微。
“救助就是遣返,送回家,沒人願意去”,金大大稱。
6月27日晚,金大大的媽媽,50多歲的楊東菊盛滿一海碗餃子,端在小院木板上。金大大循著香味,摸索著走了過去。
“不要飯還能干啥?”楊東菊說,金大大無勞動能力,目前老家的民政部門每月為他發放低保金不足百元。
據金大大家鄉河南商丘的數據顯示,2013年1月,農村低保人均月補助由87元提高到100元。
傷殘還未必都有低保。去年,當地一位民政局官員稱,當地低保是以家庭困難程度,而非是否有殘疾人為標准的。(記者 申志民)
■ 管理條文
根據《北京市城市軌道交通安全運營管理辦法》第三十四條第五項,地鐵內不得“反復糾纏、強行討要以及以其他滋擾他人的方式乞討等影響乘車秩序的行為”。
如發現此類行為,運營單位“應當及時予以勸阻﹔對於不聽從勸阻,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提請公安機關依法處理。”
《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一條規定:反復糾纏、強行討要或者以其他滋擾他人的方式乞討,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警告。脅迫、誘騙或者利用他人乞討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並處1000元以下罰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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