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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者的春晚:我們為自己歌唱 將在多家媒體播出

庄慶鴻 黃丹羽 翁菁

2013年01月31日06:49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旭日陽剛組合參加助陣,在晚會上表演。本報記者 李建泉攝

  崔永元再次主持了“打工春晚”。本報記者 李建泉攝

  獻給我國3億打工者的這場特殊的春晚盛裝起航,晚會於1月26日在團中央禮堂錄制,將於蛇年春節期間在農林衛視、陝西衛視、中國農林衛視網和搜狐網等多家媒體集中播出。這是迄今為止我國電視史上第一台由打工者自編、自導、自演的全國性春節聯歡晚會。由草根歌手、草根導演、草根節目集合而成的原生態表演,呼喚社會對打工群體更多的關心和關注,成就著人們關於新春最溫暖的記憶。歌曲《我要大聲唱》的演員來自“木蘭花開”文藝隊的姐妹們,她們平時都是利用工作之余排練,但她們真摯的歌聲和樂觀的精神感動了所有人。本報記者 李建泉攝

  “這一年裡,你是否曾失去了工作?這一年裡,搬了多少次家?這一年裡,你是否曾被別人驅趕,絕望地站在房子頂上守住自己尊嚴?這一年你是否老有所依,站在城市的路口,看到的不再只是迷茫?這一年你是否不再害怕這世界,現在是否找到了更多的力量?”

  舞台上的這群人,衣著朴素,放聲唱的是艱辛、漂泊的生活。

  舞台下的這群人,有的剛放下瓦刀、電鋸,有的剛給別人打掃完屋子,有的剛送過盒飯。他們坐在台下,用力拍巴掌,眼睛發亮。

  這就是2013年1月26日的“打工春晚”錄制現場。

  “它是迄今為止中國電視歷史上第一台由打工者自編、自導、自演的草根春節聯歡晚會。這裡沒有人在表演,滿台,我看到的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第二次擔任“打工春晚”主持人的崔永元說。

  “這一年裡,你是否失去了工作?搬了多少次家?”

  一個人,一把吉他,一個琴袋。同樣在地下通道賣唱,“西單女孩”走上了央視春晚,而打工的男人許多站上了“打工春晚”,為3億工友而唱。

  開頭的這首《這一年裡》,就是許多改編自陝北民歌《挂紅燈》。

  舞台上,他頂著蓬亂的卷發,胡子也沒刮,就一身平時的黑襯衫、牛仔褲。沒有化妝,沒有戲服。但他吼出的歌詞,讓台下農民工高聲叫起:“好!”

  與生活的戰斗開始於許多的18歲,持續至今。

  18歲,他高中畢業。與老家浙江海寧的商業氣息格格不入,他想著逃離。“找不到存在的價值,內心有很多想表達的,對世界的憤怒,對生命的吶喊。”他瘋狂地迷上了搖滾樂。

  1999年,許多來到了北京一所被稱為“中國地下搖滾樂的搖籃”的音樂學校。“裡面的人都奇裝異服,感覺還行,就在那裡學吉他。”

  人生的第一把吉他,是他用了380多個日夜才“分期付款”買到的。那一年多,許多不停地打零工、發廣告、送水、打掃宿舍,才湊齊了2000多元。

  同樣18歲到北京闖蕩的,是這台“打工春晚”的總導演王德志。

  1995年,瘦瘦的少年王德志從內蒙古科爾沁草原來到首都的火車站,“哪有什麼行李,就帶幾件衣服”。當時的他絕想不到,央視名嘴崔永元有一天會念著他寫的“打工春晚”主持詞。

  剛下火車,他就對自己說:“我要上春晚!”

  “那時也是逼的。家裡窮,沒辦法。我想的是一舉成名天下知,賺更多的錢,把日子過好。”

  小學沒畢業的他,帶著自創的相聲段子,被擋在了中央電視台門外。那時,門內的崔永元已經憑借《東方時空》小有名氣。10多年后,兩人卻在“打工春晚”相遇。

  兩年后,許多背著吉他,離開了學校。地下通道賣唱成了他維持生活的方式。“跟‘西單女孩’不一樣的是,我賣唱時不別麥克風,就只是扯著嗓子唱。”

  前幾次,許多還會感覺不好意思,“打開琴袋擺弄時,也覺得跟乞討一樣。真正開始唱,陌生的人流走來走去,感覺就像和整個世界怒吼。” 他唱許巍的歌,也唱自己寫的歌。青春、流浪、熱血是不變的主題。

  “那時就想做個搖滾青年。”

  每天,他都計算好房租、伙食、電費,以此來決定賣唱的時間。城管是他的“天敵”。“會有人專門在上面放哨,城管一來,馬上就撤,但也有被逮住的時候。警察一開始不來罰,看錢掙得差不多了,就把你罰了。”

  罰款時,他甚至會告訴警察:“你說的那些條例我都知道,我也做過兩年協警。”

  王德志沒有放棄。他在央視旁邊的一家餐館打雜工,刷碗、端盤子、送菜,每月工資300元。“我覺得那是在臥薪嘗膽,我總有一天會進去的。”

  他根本租不起房,那些他每天擦過的桌子,到了夜間就是他的床。“客人走了,桌子凳子一拼,就睡在上面。” 跟他一起打工的都這樣,睡覺還搶被子。早上,眼睛一睜,就得干活。“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

  這樣過了兩年,王德志換了七八家餐廳,位置離央視也越來越遠。最終,他逃離了這種“整天耗在裡面,沒有學習時間和機會”的生活,來到一家面包廠。

  “那時隨便找了個廠,也是沒辦法了,再找不到活就要在城市流浪了。”王德志在面包廠待了1年,每天工作12個小時,從刷箱子開始,后來進了車間,當上了庫管。

  白天,他每天和面70多袋,到了晚上,又跑去夜校,接受相聲培訓。“我沒學歷、沒背景、沒特長,就隻有點幽默細胞,將來的飯碗就是嘴皮子。”

  當時他們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夢想打拼,“還是比較自我的狀態,也沒有認可自己是勞動者、打工者的身份。”許多說。直到他們加入了一支隊伍,改變到來了。

  “誰也不比誰高貴,我們來唱自己的歌!”

  2001年前后,許多和王德志遇到了同為打工者的孫恆。3個人組成了“打工青年文藝隊”,也就是現在“新工人藝術團”。

  加入后,許多創作的第一首歌是《打工號子》。

  “十幾年來,我寫了多少歌?”許多已經記不清了。在地下通道對世界吶喊的歌,他一句歌詞都不記得了,但《打工號子》卻始終記得很清晰。

  他唱道:“我們進城來打工,挺起胸膛把活干,誰也不比誰高貴,我們來唱自己的歌!”

  夜晚在屋裡睡覺的許多,還要隨時擔心聯防隊“襲擊”。睡前他讓房東把門從外面鎖上,晚上不敢開燈,要“制造一種屋內沒人的假象”。門外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能隨時讓許多“心提到嗓子眼兒”,“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整個晚上,他們經常驚醒,仔細傾聽屋外的聲音。隻有東方泛起了魚肚白,一顆心才放下來。

  “鮮活的生活對你的沖擊,形成了很朴素的價值觀,就是對勞動的認同。”許多、王德志、孫恆開始關注打工者的命運、打工者對城市的真實感受。

  “打工的人在城裡混飯吃都不容易,對未來都很迷茫。城市對我們又不友好。這些都是打工者實際看到、感受到的。”王德志說。

  那一年,北京申奧成功。他們在大街上得知這個消息,也跟著歡呼,甚至高興得“喝了點小酒”。但忽然到來的警察聯防隊讓他們驚慌失色,立刻逃離了。

  “你不知道他們要干什麼,是不是要查你的暫住証。那時收容遣送制度還很嚴,如果真被查到,可能要把你送回去。所以,我們必須在警察動手之前逃開。”

  這只是無數次驚怕中的一次,“也是在外打工者的痛苦”。“打工的人都一樣,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慢慢認同到自己就是勞動者,有了一種立場。”

  “東城干過飯館,西城修過水管,海澱跑過廣告,朝陽吹過小號,宣武掏過下水道!”他把自己的經歷編成了相聲的順口溜,這總能讓台下2000多名打工者捧腹大笑。

  他們嘗試從一個普通勞動者的視角,對世界做出表達。漂泊、驅趕、尊嚴、打工,成了創作的新主題。

  《北京愛情故事》捧紅了《北京,北京》,許多也有自己的《北京,北京》。

  那時,他遇到了一個被拖欠工資的建筑工人。這個人到勞動局投訴,但因為沒有簽合同,不被受理。他去過全國很多地方打工,把經歷寫成了自傳,書稿卻被自稱教授的人騙走。走投無路的他,隻能一直蹲在馬路邊。

  許多把他的遭遇寫成了《北京,北京》:“北京好大好大、好冷好冷,北京沒有我的家……”

  帶著這些歌,許多來到建筑工地,每周都去工地為工人演出。“歌曲開始跟工人的生活相關,共鳴就更大了。”

  “我也想成為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是許多創作的《冬天冷冰冰》的歌詞,也是他們的願望。

  而王德志,把許多的故事編成了相聲《“多哥”的故事》,也登上了2013年打工春晚的舞台。他們的相聲台布上繡著三個大黃字:“德曰社”。

  “郭德綱有個德雲社,我們有個德曰社,雲和曰同一意思。我們不叫德日社,跟日本沒有關系。”不管說什麼相聲,王德志總會來個這樣的開場白。

  雖然說的相聲已爛熟於心,但每次演出,王德志都相當賣力。“我們不是那些大牌演員,是在為與我們有同樣處境、同樣情感和生活經歷的人服務,彼此有一種強烈的身份認同感。”

  他記得一個深冬的夜晚,21點。王德志他們演出完了,建筑工地的工友們卻沒有散。有人走上來,對著王德志他們連說幾聲:“謝謝!”有的人幫他們抬道具,一句話也不說。有的人一直坐在那堆建筑材料上,看著他們,直到離開。

  “工友們很害羞,不會說那些客套的話,但這些很細微的動作或很普通的言語,都讓我們很感動。其實,從他們的眼睛裡都能看到,他們從我們的演出中找到了共鳴。”

  在“打工春晚”上,王德志換下相聲演員的西服,演起了地下通道裡賣光碟的小販。這也是他自編自演的小品。當他們自然地撿起地上的飲料瓶蓋,看看“中獎了沒”,台下是一陣會心的笑聲。

  “生活就是一場戰斗”

  “在‘打工春晚’上,勞動者是主體,我們能說出自己的心聲,展現自己的精神文化。”“打工春晚”的發起創辦方——北京工友之家總干事孫恆說。

  跟許多和王德志相比,姜國良是外出打工最早,也是去的地方最多的。

  1992年,16歲的姜國良初中畢業,就離家了。他在一家縣劇團打零工,抬箱子、搬器材、做海報。劇團隻提供伙食,沒有工資。

  他隻能以舞台為床。跟著劇團到全國各地演出,每兩天就會換一個地方,這意味著姜國良每兩天要換張床,換個“家”。 “新疆、西藏、湖南、湖北……什麼樣的地方就有什麼樣的劇場,這些我都很清楚。”姜國良到每個地方,都能根據這裡的富裕程度,知道今晚要睡的舞台是水泥的還是木板的,簡陋的還是豪華的。

  2000年,姜國良來到北京。他毫無懸念地成為“北漂”打工族,靠賣IP電話卡為生。

  他每天早上7點出發,晚上8點多才回到住處。他坐著公交車到處跑,隨便跳下車,逮誰就問:“買不買IP卡?我這個卡很實惠!”

  “有時跑到遠郊區,兩隻腳全是?。累到躺在床上壓根起不來,就不想出去,但馬上就要沒錢吃飯了,又不得不繼續。”1年的時間,姜國良雙腳的泡就沒下去過。

  同樣在2001年,姜國良成了打工青年文藝隊的鼓手,“總算干上自己的本行了”。他現在主要負責同心農民工子女學校的互惠公益商店,向外界募捐衣物,再以低價賣給當地工人。

  在北京生活了10多年,一家四口都在北京,但姜國良覺得自己一直在漂。“這座城市把我們當成過客,我們沒有歸屬感,希望找到家。”

  在“打工春晚”的舞台上,他唱出了自己寫詞譜曲的《蒲公英》:

  “新的生活就在你落下的那一刻起。一陣風出來,被吹走了,你們的家到底在哪裡……”

  穿紅T恤衫的伴舞女子中,就有他當老師的妻子。蹲在最前面的小男孩,正是他讀一年級的兒子。2012年,他們工作、就讀的同心農民工子女學校被列入拆遷名單,本報曾作報道。崔永元等名人聯名上書教育部,學校才最終得以保留。

  “城市出台的一些地方性保護政策,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把我們排除在外。”姜國良說,“同心學校差點被拆,就是最好的例子。對於這樣一座打工子弟學校,當地不僅不保護,還要取締。”

  “工友每天都很忙,很難客觀地看自己的生活和人生追求,也不能理解和贊美自己。我們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他們跳出來看自己的生活,這樣能給大家一些啟迪和觸動。”這一理念和追求貫穿在他們所有人的演出中。

  去年,“打工春晚”在北京市朝陽區金盞鄉皮村社區劇場的小舞台上首次亮相。沒有閃光燈、照明燈的工地,他們去過﹔皮村那個寒冷、破舊的劇場,他們去過﹔這一次,走上團中央大禮堂絢麗的舞台,他們並沒有很興奮。

  “3億打工群體是城市化過程中主要的生力軍、建設者,本來就應該站在更高更好的舞台上。付出這麼多勞動,沒有更大更好的舞台,就是缺失。”王德志說。

  在彩排時,他攥著話筒,緊張地注視著舞台上下的動向。作為晚會總導演,又剛剛做了父親,他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說是總導演,其實我也就是個演員,也是個打工者。”他笑著重復一遍,“打工的演員。”

  孫恆說,這台獻給中國3億打工者的晚會,與其他所有晚會最大的不同,就是演員和觀眾的“真誠”。

  每位演員臉上都有難以掩飾的興奮與羞澀。家政女工扎著藍花布圍裙,上台演起了三句半,卻緊張得忘了詞。而觀眾不約而同地,趁著空當為她熱烈鼓掌。

  本報曾報道的“打工妹好聲音”木蘭社區文藝隊也登上了“打工春晚”。她們的歌聲並不是天籟,卻響亮有力:“我要大聲唱歌,要讓世界聽到我說。我要大聲唱歌,要讓世界聽到我們說!”

  然而她們“讓世界聽到”的願望卻很渺小:“我不想再漂泊,想要穩定的生活,我想有個人一起擋風雨,不想孩子回老家讀初中……”

  崔永元在幕后聽到這首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麼朴素的願望,我們目前卻一個也不能解決,真是讓人心酸。”

  緊接著木蘭文藝隊登場的小香玉,是整場晚會中為數不多的專業演員之一。她為全場女工演唱了最著名的豫劇選段《誰說女子不如男》。崔永元邀請到她,沒有打電話,甚至連短信也沒發一條。

  這位47歲的國家一級演員,是在崔永元的微博上看到“打工春晚”招演員,主動趕來參演。她在台上說:“所有人的演出特別打動我,所以我今天特別緊張,也是最近唱《誰說女子不如男》最給力的一次!”

  “在他們的舞台上,我看到文化不再是‘盛世歡歌’,不需要華麗的制作,也不需要‘領掌’。文化可以是一種直面生活的勇氣,是一種堅強,是一種團結,它可以迸發出一種促進改變社會的力量。”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卜衛說,她長期關注和研究打工文化。

  王德志去央視春晚的夢已經越來越遠,被他自己淡忘了。就連帶去央視的作品,名字也不記得了。如今,站在自己辦的“打工春晚”上,他實現了自己的“春晚夢”。

  “這種轉變,其實是從個人精英價值觀轉變到群體價值觀。工友們有很多訴求和想法需要表達,‘打工春晚’是一個表達途徑。我們在為自己發言。”

  他在北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兩個孩子。在皮村20平方米的屋子裡,放了800多本書,大多是王德志從廢品站淘回來的,文史哲類書居多。讀書成了王德志的一大愛好。“他知道的東西可多了。”妻子略帶自豪地評價。

  “經歷過那些事,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王德志不再覺得打工的生活艱辛。

  “生活就是一場戰斗”,這是刻在許多、孫恆吉他上的字。

  除了演出,他們也做圖書借閱、法律知識普及。“在工地,一本書或一張報紙,哪怕是很舊的,工友們都會傳著看。有很多人不懂法律知識,被拖欠工資,卻沒法維權。大家有這樣的需求,我們就去做。”

  春晚結束了,生活在繼續,戰斗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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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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