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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國電影人當以何種姿態講述過去—— 

將鏡頭搖向遙遠的歷史 對話《王的盛宴》導演陸川

記者  任姍姍  董  陽 本期嘉賓  陸  川(導演)

2012年11月29日09:14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手機看新聞

 

  《尋槍》

  《可可西裡》

  《南京!南京!》

  《王的盛宴》

  2000多年前,這片土地上群雄並起、烽火連天。持續近4年的楚漢爭霸,劉邦、項羽、韓信等英雄猛士,在太史公司馬遷的筆下你方唱罷我登場。它們留予歷史的轍痕,成為一曲華夏文明的慷慨悲歌,其壯闊、其繁復,遠遠超越那些歷史言說與世俗想象,成為中國人心中繞不過去的文化情結。

  正在全國上映的電影《王的盛宴》以司馬遷《史記》中關於楚漢之爭的記載為母本。面對被眾多文藝作品演繹過的這段歷史,電影當以何種方式言說,為觀眾呈上一場“盛宴”?當代中國電影應秉承怎樣的歷史態度?青年電影人的責任與使命又在哪裡?本期“談藝錄”,記者與該片導演陸川對話,講述一位甚至一代青年導演對於一段歷史、一類電影、一個時代的判斷與態度。

  要歷史,不要寫意

  “把歷史人物還原成人,歷史事件還原成人的故事”

  記者:《王的盛宴》的開篇布局有些新意。首先走進觀眾視線的,不是春風得意的漢高祖,也不是一介庶民劉邦,而是將年邁體弱、形容枯槁的劉邦置於生命的彌留之際。一段流傳了2000多年的故事,沿著劉邦時斷時續的回憶,以一種“意識流”的方式,向觀眾“奔涌”而來。為什麼採用這種方式結構影片?

  陸川:一部電影裡,導演也許隻能講清楚一個理念。要完整展現楚漢爭霸的歷史風雲,需要不同的導演都來闡述這個題材,才可能呈現一個多維、豐滿的歷史。《王的盛宴》為了在取舍上獲得自由度,我們鋪設了一條主線——61歲的劉邦已經病入膏肓,為了子嗣的繼承、漢室江山的穩定,他將韓信視為最大的隱患。於是,在恐懼中,他的腦海裡不斷有夢境或者閃回,影片就是通過片段式的意識流勾描出他波瀾壯闊的一生。劉邦對於王權的把持方式,是歷代封建王朝得以延續的可能,也是導致其滅亡的桎梏。如果沒有這個結構方式,要講清楚楚漢爭霸的故事,肯定要遠遠大於現在的篇幅。面對這段歷史,取與舍,對創作者來說都是痛苦的選擇。

  記者:不過,以跳躍的、碎片化的情節來結構影片,在為編劇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會伴生一種弊端,讓影片顯得鬆散、隨意。很難帶給觀眾敘事的代入感,給影片的接受帶來一些壓力。

  陸川:實際上,哪怕按照歷史課本再拍一遍,觀眾也未必會全部認可這個電影。此前同題材的電影按照常規方法講故事,也並未獲得好口碑。做現在的設計,是因為我們認為,這部電影最根本的是為中國觀眾拍攝,中國觀眾在走進電影院的時候,腦海裡已經裝滿了這些故事、這些人物的來龍去脈,劉邦、項羽、韓信隻要在影片中出現,他們便會將其放置在他們的知識體系的歷史坐標中。建立在觀眾的知識基礎之上去架構一部電影,是一種冒險。但我相信,大多數看完影片的觀眾,是會認同我們的 敘述方式的。

  記者:我想,傳達出什麼樣的歷史觀,也是觀眾能否接受電影敘述的關鍵因素。從《尋槍》、《可可西裡》、《南京!南京!》到《王的盛宴》,你執導的四部影片好像都在有意挑戰富有爭議的題材。《王的盛宴》的危險,不僅在於你涉及幾乎每個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這段歷史,而且,很多大導演都曾涉獵歷史片,但整體口碑不盡如人意,甚至飽受詬病。

  陸川:如你所說,這麼多年,歷史題材的電影遭受很多觀眾的詬病和非議。在中國,歷史愛好者是一個很大的“族群”,而當前的很多電影創作,對於歷史並未持有尊重的態度。很多歷史片,隨意拿來歷史題材、歷史人物,卻沒有尊重歷史研究和考古發現,只是以當代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去消費歷史、消解歷史,歷史的真實面貌被遮蔽了。

  我們這一次,要顛覆過去古裝片、動作片的慣常做法,創作一部真正與歷史相關的電影,展開一次嚴肅的探討——我們從《史記》的記載出發,將歷史人物還原成人,將歷史事件還原成人的故事。我們想做一部“陌生化敘事”的歷史片,而不是去解構歷史。

  要傳承,更要發現

  “當代中國的開放包容,允許我們做多元的嘗試”

  記者:談到“展開一次嚴肅的探討”,你的世界觀、價值觀構建在怎樣的歷史觀之上?影像的敘事與文本的敘事對歷史細節有著不同的取舍,也有著不同的訴求,你用文本構架影像的依據和勇氣何在?

  陸川:我的歷史觀首先是建立在歷史的記載上。在做電影《南京!南京!》時,我翻閱了大量的文獻記錄、歷史資料,在對民國史、抗戰史進行精讀時,我發現任何個人的歷史知識都是有限的,不斷地更新、不斷地重建。這種感覺,就像接受了“二次教育”。當然,這並非我的個人感受。我們的國家越來越走向開放,再加上井噴式的網絡信息,激活了我們這一兩代人尋找歷史細節、讓更多歷史真實浮出水面的沖動。

  因為受到李陵事件的牽涉,司馬遷入獄受到宮刑,他顯然沒有寫作的自由,這是否會導致他在歷史記載中有所閃避、隱藏?而且,后世的讀解研究証明,《史記》中年表記錄等發生了某些偏差沖突。這是司馬遷有意為之嗎?司馬遷會不會是通過一些明顯、低級的錯誤,樹立一道一道路標?一路撿拾這些路標,我們走向字面背后的真相。帶著這些疑問,我們走訪了一些知名的歷史學家,他們給了我肯定的答案,《史記》中關於鴻門宴、烏江自刎的一些描述不可否認具有某種夸張的文學色彩。

  記者: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評價《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這概括了《史記》的史學地位,亦肯定了其文學價值。你對於《史記》的態度,也是符合這個評價的。對於歷史典籍,過分信任或者過分懷疑,恐怕都會指向虛無。近些年,所謂的歷史大片更多地關注“怎麼寫歷史”,而不是“寫什麼樣的歷史”。你的電影寫作,最終指向什麼樣的歷史真實?

  陸川:我們要求在人物塑造、情節設計乃至服裝、化妝、道具各方面去還原歷史真實、尋找歷史的答案。這是一個求真的過程。

  當然,我們的出發點並不是質疑或者推翻歷史,只是探索在歷史大而化之的講述中那些被遺漏的角落。實際上,歷史在“被講述”時不可避免會被誤讀。現在很多年輕人習慣於被動接受,卻很少主動去探尋歷史的肌理或者那些被遮蔽的褶皺。對青年人來說,敬重和傳承中國文化是使命,發現更是一種可貴的責任。而基於當今社會的開放、包容,我想,是允許建設性的多元解讀和表達的。

  記者:歷史的解讀,旨在當下的建設與未來的發展,恐怕這樣才會讓觀眾入耳入心、產生共鳴。

  陸川:的確,這就是我們這個年輕的團隊創作電影的初衷。一方面,我希望中國電影能夠以影像的表達,完善年輕人的歷史判斷和價值取向﹔另一方面,希望能夠推動觀眾反思幾千年積澱和傳承下來的中國人的文化性格。當下很多流行的文藝作品中,宣揚以權謀方式取得所謂的權力,竟然有著很大的市場。我想,中國文化不只是這些。通過電影追溯這種文化性格的源頭,請觀眾做個選擇,因為這種性格中某些因素,今天仍在影響著我們。

  個體生命重於導演意志

  “用良心之作,攜手為中國電影贏得尊重”

  記者:任何一位電影導演,在鏡頭背后,都必須面對這樣一種選擇,那就是真實與虛構的關系。作為導演,你如何嘗試基於時代背景之上的電影敘事?

  陸川:“以人為本”是藝術永恆的追求。我認為,藝術應該弘揚個體生命的價值。再宏大的歷史,都是建立在人的基礎之上的。用電影載體反觀歷史,作為創作者首先要尊重人,尊重人的選擇、權利與欲望。你也許未必認同某個個體的選擇,但有必要保持平等、尊重的態度。如此,人物才是生動的、豐滿的,而不是導演意志的符號。觀眾通過電影的講述,扑面而來的就是有個性的人物,而不是各種宏大的理念和思考。這樣,才會消除歷史人物與現代觀眾之間的內心隔膜。實際上,我希望在創作中尊重每一個人物的精神品格,從《尋槍》、《可可西裡》、《南京!南京!》到《王的盛宴》,都是如此。

  記者:電影作品的接受除了依賴主創人員的努力,也離不開整個行業生態的支持。與過去兩年中國電影票房大踏步式的提升相比,今年的國產電影票房似乎不盡如人意,一部分原因來自好萊塢電影的壓力。現在,很多人將對國產電影票房的期待放在了年底賀歲檔。如今大幕開啟,面對幾部大片集中上映的挑戰,作為青年導演,你准備好了嗎?

  陸川:與幾位大導演的作品正面沖突、相較高下,是不得已的選擇。盡管很有壓力,但我的內心還是比較平靜的。

  《王的盛宴》最終能在賀歲這個黃金檔期與觀眾見面,我很感激。毫無疑問,中國的電影創作環境正逐步走向更開放、更包容和更開明,這對於藝術創作是非常重要的。再者,經過這些年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我們的電影院線和觀眾需求不斷走向成熟,今天已經完全有能力接納一天之內上映兩部電影。如你所說,此前的中國電影市場可能表現得有點冷,但我願意與前輩大導演一道,用自己的良心之作,吸引更多的觀眾走進電影院,為中國電影贏得尊重。伴隨電影市場的日益開放,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電影之間正面“較量”,已經不可回避。8年前,《可可西裡》與《2046》、《新警察故事》同天上映,以60個拷貝贏得了900萬的總票房。一個年輕導演,在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要與前輩大導演同台“飆戲”,不是國內的前輩導演,就是國外的前輩導演。你既然無處可逃,倒不如既來之則安之。這是一個磨練的過程,也是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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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光霞、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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