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答環節
問:老師您好,我想提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你認不認為新聞是無學的?如果說你認為它是無學的話,新聞教育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到底在哪裡?如果說你認為新聞是有學的,那麼它的專業性和我們所謂的學科建設的根基在哪裡?第二個問題是,您怎麼看新聞是記錄論,還是新聞是影響論?新聞是記錄客觀現實的,還是側重去影響客觀現實的?
答:首先我覺得新聞有學還是無學,這是一個偽問題。作為一個培養新聞記者、培養社會觀察家的專業,它的學科建制和教學科研體系不應該限制在現代學術工業體系之內。這個學科本身是否形成完備的知識體系和規律、原理體系並不重要,甚至它都未必要有固定的問題域。至於你拿著這些東西到國家體制裡確立合法性,那是另一回事,與知識無關,我們不能把手段和目的搞顛倒了。現在經常提的通識教育、博雅教育實際上最適合新聞教育。我在前面也吹了一通,說選擇新聞專業是幸運的,按道理來說,你們確實是幸運的,不但有著打破學科界限的需要和可能,而且能夠接觸豐富的實踐。但問題是現在我們的新聞教育存在很大問題,至少是在精英人才培養方面,如果清華新聞學院的學生整天圍著採寫編評的技術轉,整天以拍出個很炫很有商業味道的小片,或者做一個很華麗的網頁為追求目標,那實在是浪費時間,也是浪費人才。試想這樣的培養模式,要麼我們培養出一批得了政治冷漠症的黃牛記者,要麼培養出一批讀點歪書就不求甚解、自信滿滿拿著公知范兒的出去當記者,滿口淺陋的普世價值,這是很悲哀的狀況。另外,還有一點,現在我們的新聞教育總是跟著業界走,毫無自信,總是跟隨者,從來不是批評者和引領者,那些媒體大腕、老總們在新聞院系面前神氣得很。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也是很糟糕的狀況。今天的新聞業,甚至整個現代商業社會的新聞業都是有很多問題的,這些都市媒體知識分子的主流意識形態也是有很多問題的,傳媒業界和學界應該是一個互相溝通、平等對話、相互促進的關系,但是你看我們的新聞學者們,能給人家拿出什麼真知?能給人家什麼觸動?盡培養些什麼樣的人才?這都是我們要反思的問題。
你的第二個問題很深刻,它涉及新聞報道的事實取向和價值取向的問題。我的看法僅供你參考。我覺得事實與價值不可分割,這就是我提出“視野”的重要性,和人的“歷史處境”的重要性的意義所在。不同的視野、不同的面向,決定了你的事實總是帶有主觀色彩的事實。但是,一定注意,這不等於政治上的相對主義,不等於我們放棄對真相的追求,正因為有了視野和處境的局限,我們應該更多地反省自己的觀念,更多地學習,更多地拓展知識視野,而不是自信滿滿,覺得自己掌握了真理,或者干脆犬儒主義地認為沒有真理。也許在這一點上,新聞人還是應該有點“現代”精神的,否則這個職業還有什麼合法性呢?
問:剛才您提到了視野新聞學,您能否從視野新聞學的角度,談談對新聞價值定義的理解?第二個問題是,對同一個新聞事件可能會有不能的報道角度,每一個角度都可能是真實的,您認為作為新聞記者應該怎樣選擇新聞的報道角度?
答:定義我是不會下的,我說的視野新聞學是有一個對話對象的。傳統新聞教育更強調採編的實務也好,強調新聞的基本規律原則也好,我們現在是強調一個豐富的知識體系,強調看問題的視野,就是說用知識來擴充我們對新聞現象的理解,是這樣一個道理。
至於新聞價值的問題,我們所熟悉的接近性、重大性、新鮮性、反常性等等,實際上是西方市場新聞業成熟階段對新聞操作的一種理論總結。這個知識的歷史背景一定要挖掘出來,否則我們就把它當成普遍性知識了。實際上你看新聞價值理論中的各種原則,是有豐富政治含義的,它實際上是一套相對主義邏輯,是一套服務市場和受眾的邏輯,蘊含著對現代新聞業的特定理解。我們對新聞行業的想象能不能超越這個知識體系,關鍵就在於我們能不能在傳統新聞傳播課本上學來的知識歷史化、問題化、意識形態化,而這些恰恰是我們現在新聞教育中特別缺乏的東西。1980年代以來,我們的新聞學者認為以往的黨性宣傳理論都是灌輸,而反過來他們從西方承接來“現代的”新聞理論,同樣是以不加反思、去歷史化的方式灌輸給學生的。這是一個大問題。
報道角度的問題跟剛才那位同學的第二個問題是很相似的。我剛開始就提到一個可見和不可見的視野的問題,我也提到一個角度的問題,同樣是一個鄧玉嬌的報道,你去報道鄧玉嬌的人際關系處得不太好、性格孤僻,可能都是事實,而另外一個《廣州日報》的記者就報道這個人很有愛心,去翻山越嶺為她的外婆去送什麼東西,可能也是事實。一個人的性格是多面向的,但是由於報道角度不同,產生的影響是不一樣的。現在我們的新聞報道有一個兩難處境,要把故事寫得好看,就要做角度,要挖掘細節,可是這樣一挖掘,主觀的色彩就會更突出,關鍵問題就會流散。所以這裡關鍵還是記者本人對事件意義的整體性把握是否得當,你的知識視野是否足夠支撐你的專業性和公允程度,在寫出精彩新聞故事的同時,尊重你所見的事實,並將單個場景中的事實與更大的結構問題結合起來。例如,你報道“宜黃案”的個案,對地方行政的理解、對城市化的理解、對土地制度的理解等結構問題都會影響到你具體的事實選擇傾向。所以,一句話,關鍵是知識視野。
(劉夢澤 閆雨辰 整理)